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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恐怖灵异 > 鬼王的炉鼎 > 第16章
  随后,光芒散尽,烟尘弥漫。
  玄微挣扎着抬起头,顾不得身上的剧痛,慌忙看向那片被天雷劈过的焦土。
  空空如也。
  没有魔焰,没有人影,什么都没有。
  世界突然就这么,干干净净地,彻底安静了下来。
  2.
  懵。
  彻底的、空白的懵。
  玄微呆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缓慢地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再看向那片空无一物的焦土
  就在这时
  哇呜哇
  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突兀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玄微呆滞地眨了几下眼睛,茫然地站起身,朝着那棵流光溢彩的古树慢慢踱过去。
  哭声是从树根处一个不起眼的、被藤蔓半掩的树洞里传出来的。这场景居然如此地熟悉,就如同他师父曾经描绘过的,自己诞生的地方。
  玄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手拨开藤蔓,小心翼翼探身进去。
  树洞内壁光滑,散发着温润的生命气息。借着外面残留的电光,他看到一个被柔软光晕包裹着的、小小的襁褓。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襁褓抱了出来是一个刚出生的、粉雕玉琢般的稚嫩婴儿。
  玄微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婴儿的身体,当落到那圆润的肚皮上时,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在那婴儿的丹田位置,赫然烙印着一圈流淌微弱金芒的复杂纹路。那形状与他体内曾经存在的镇魔锁上的封印符文,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颤抖着上移,最终定格在婴儿光洁的眉心一点鲜艳欲滴的、如同血珠般的朱砂痣,静静缀在那里。
  这难道是
  玄微的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
  玄胤仙尊?
  玄微抱着这个温软的小生命,本就迟滞的大脑更是难以理解这一切。他茫然地抬起头,环顾着周围依旧残留着雷霆气息的后院,艰难地张开口,梦呓般喃喃呼唤。
  应宸大人?
  五年间形影不离的人影,此刻却没有丝毫的回应。
  玄微咬紧了牙,平生头一回,竟因为恐惧而感到眼角湿润:您不是说过,只要我唤您一声,您就会出现的吗?
  应宸大人您怎么不理我了?你你出来啊
  应宸
  可即便他央求了多久,耳边依旧寂静得如同一场噩梦。
  直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终于闭上眼,合上嘴,不再呼唤那个再无回应的名字了。
  师兄!您没事吧?
  刚才那雷也太吓人了!观主你没事吧!
  咦?您手上怎么还抱着个孩子?
  道观里被惊雷吓住的弟子和工作人员们,此刻见雷云稍散,才敢壮着胆子跑过来查看。他们看到玄微抱着个婴儿,呆呆站在反魂树下,衣衫凌乱,脸色苍白,都吓了一跳,赶忙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观主,您怀里这、这孩子哪来的? 一个年长的道士惊疑不定地问。
  玄微沉寂了很长很长时间。
  直到所有人快慌乱到极限的时候,他才终于抬起头,喑哑的嗓音缓缓开口。
  没什么刚才雷声太急,我出来查看了一下,在树下发现了这个弃婴。
  众人看他反应实在怪异,又忍不住七嘴八舌询问,玄微却只是垂着眼,目光直直看着怀里的婴儿,许久后才抬起头来,自顾自地吩咐:天象有异,这几天观内上下多加小心,加强巡查,谨防邪祟趁虚而入。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都觉得这弃婴出现得太过诡异,但观主向来沉稳可靠,既然这么说了,也只能连忙应下,带着满腹疑惑和担忧各自散去了。
  等到所有人离开,院子里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玄微独自站立在树下,遥遥看着头顶惨白的月光。直到厚重的乌云飘过,逐渐遮蔽了一切光亮,他才慢慢抱紧了孩子,任由平生的第一滴泪,悄然坠落在了婴儿眉心的那点朱砂痣上。
  3.
  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拨回了原点。
  雷劫的痕迹被清理干净,反魂树的异香也渐渐淡去,恢复了寻常草木的清新。道观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晨钟暮鼓,香客往来,弟子们练功诵经,一切井然有序。
  那五年的纠缠,遥远得如同隔世,只余下一抹过于逼真、却终究褪色的幻梦残影。
  玄微时常抱着那个被他取名玄念的孩子,坐在反魂树下,望着那古老的树冠出神。孩子在他怀中睡得香甜,小脸恬静,除了生得实在玉雪可爱、眉眼间灵气逼人之外,与世间任何一个被珍爱着的婴孩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玄微明白,怀中的这份温暖与寻常,是多么惊世骇俗的奇迹。
  他这具身体,是破虚观世世代代耗费了五千年的心力,又依靠着神树的本源之力才终于凝结而成的肉身。而这个孩子那枚微弱却无比精纯、完美融合了阴阳之力的内丹,如同呼吸般自然存在于婴儿体内,无需任何镇魔锁之类的法器禁锢,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一夜之间,凭空凝造出一具能够完美承载上古仙神内丹的婴儿肉身。这逆转天道、重塑乾坤的手段,还能有谁呢?
  从那之后的每一个日夜,玄微都在心底里反反复复问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呢?让你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
  他一遍遍地问,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如果只是贪恋这躯壳的温度,那么仙尊复生在这具身体里,不也是一样的吗?
  如果不只是因为这具身体,那你又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我,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就这么擅自地
  擅自地决定离开我。
  应宸大人你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此时此刻,又究竟在哪里呢?
  时间如同指间的流沙,在无声的思念中悄然滑过。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玄念渐渐长大,从襁褓中的婴孩,到蹒跚学步,再到奶声奶气地追着玄微叫爸爸。
  玄微不曾教过他什么,那孩子就自作主张,张嘴的第一句,便无师自通地唤了他一声爸爸。
  从此也就任他这么叫着了。
  古朴沉静的道观,因为这个漂亮孩子的存在,变得鲜活明亮了许多。就和当年稚嫩的小玄微一样,时不时就会有好奇的香客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有拿着画笔的、举着相机的当然也都和当年一样,被玄微一一谢绝了。
  可不管怎么样,他那原本被宿命框定、毫无期待与归属感的人生,竟逐渐变得如此鲜活、温暖、又触手可及了。
  他仍是那座古老道观里备受敬仰的掌事人。
  弟子们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孺慕与信赖;年长道友们与他论道时,言辞间也是真诚的赞赏与敬重;远道而来的香客们,将最深的祈愿与信任交付于他;而小玄念,更是用最纯粹的爱与依赖将他紧紧缠绕着。那双软软的小手总是牵着他的衣角,亮晶晶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他的影子,那目光如同最温暖的泉水,一遍遍熨帖着他曾经空寂荒芜的心田。
  他拥有了完整的、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体,不再像一个朝不保夕的容器,时刻感知着生命的倒计时。他开始真切地感受阳光的温度、清风的拂面、食物的香气、疲惫后的安眠体会着活着本身的丰盈与踏实。
  香火缭绕中信徒低语的祈愿,厨房飘来的饭菜香,甚至窗外一声声清脆的鸟鸣这些曾经被他隔绝在心门之外的烟火气,如今都真切地流入进心底,汇成一股股暖流,让他感到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沉甸甸的幸福感,美好得时常令他感到恍惚。
  而这种时候,唯一能让那颗被温暖与喧嚣填满得几乎胀痛的心,重新找到沉静支点的,便是那个只有他知道的、通往西偏殿地底的入口。
  玄微时常会避开所有的热闹与生机,独自一人走下幽暗的石阶,踏入那片冰冷、肃杀、凝固着铁锈气息的昏暗剑冢。这里,是应宸沉睡了五千年的囚笼,也是他第一次以魔身苏醒,将自己拽入宿命漩涡的起点。
  玄微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指尖一遍遍描摹着那些深刻嶙峋的古老剑痕,试图从这亘古的冰冷与死寂中,捕捉一丝丝早已消散殆尽、如今只残存在他记忆中的阴冷气息。
  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多么可笑啊,他原本空寂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应宸是其中唯一的声响。
  而如今,世界忽然鲜活了,却独独少了原本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