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叶肇宁收线,转身走进大厅,把才点燃的烟卷掐灭在烟灰缸,随手拿起旁边的薄荷糖。
等了片刻,空荡荡的大厅里响起脚步声,叶权安一身疲惫地走了出来。他看见叶肇宁,同样惊讶:“还没回去?”
叶肇宁说:“马上。”
叶权安点点头,边往外走边说:“我们聊聊。”
父子俩并排站在花坛边上,叶权安点了烟,又递给叶肇宁一支,叶肇宁没接。
叶权安笑问:“什么时候戒的?为了那小女友?”
叶权安被晚上的污糟事搞得火大,又耐着脾气善后,此刻依然余怒未消,这抹笑容出现在他脸上便显得格外违和,甚至有些阴森。
叶肇宁敏锐地觉察到他的父亲话里有话,斟酌着回:“没有,今天有些累了。”
他岔开话题,聊起已经安排好的危机公关方案,以及后续要联系哪些媒体、怎么控制舆论,算是简单做了个汇报。
至于父亲的私生活,叶肇宁只字未提。
不过叶权安对此并不买账,他叼着烟听到最后,语气嘲讽地来了句:“你倒是准备充分。”
叶肇宁解释:“我说的只是一些大致方向,具体措施还要等专业人士提案后再下决断。事发突然,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叶权安没说话,他将烟卷扔到地上,重重踩上去碾灭,忽然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小白的身世?”
叶肇宁面不改色道:“比今天早一些。”
叶权安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一脸了然地看向他:“难怪你之前不愿意让小白进公司,原来是因为你早就怀恨在心了……背地里指使女朋友来家里偷东西,就是为了帮助那姓蒲的完成亲子鉴定吧?”
叶肇宁一愣,皱眉道:“我对亲子鉴定这件事情并不知情……如果我真有那种想法,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何必多此一举指使别人?”
“因为她是明面上的棋,而你躲在暗处不想暴露身份!不然她是怎么进到家里,又是怎么顺利偷到东西的?……她也好你也罢,这件事情和你脱不了干系!”
叶肇宁沉默不语。
叶权安只当他没话讲,愈发笃定:“所以今晚这场闹剧,除了那条疯狗在乱咬人,背后还有你在推波助澜。”他恶狠狠盯住叶肇宁,一字一句道:“为了把你亲弟弟踩下去,你还真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不惜要赌上我们整个叶家的名誉和全公司的利益,也要毁掉他!”
叶肇宁终于变了脸色:“爸,我……”
叶权安听见这个称呼就怒上心头,扬手就是一记掌掴,巴掌声清脆,“不要叫我爸,我没有你这种儿子!”
叶肇宁只觉左边脸颊火辣辣地刺痛,一时难以置信,半天没有吭声。
叶权安看他一眼:“怎么,你还要解释什么?”
叶肇宁停顿许久,艰难开口:“我对公司尽心尽力,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拿爷爷留下的祖业开玩笑?……至于叶家的名誉,且不说我和小白当了二十多年兄弟,多少有点情谊,就算我和他没有半分感情,那姑姑呢?还有父亲你呢?难道我会丧心病狂到把你们所有人都架在火上烤吗?”
叶权安睨着他,冷冷道:“你最好没有。”
叶肇宁悄然握紧了拳头,声音平静,字字有力:“我当然没有,无论你信还是不信。”
叶权安没做声,一时也拿不准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四下安静,身后响起的窸窣声格外清晰。
父子俩回过神,一齐朝后看去。
冉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正尴尬地望着他俩。
叶权安迅速恢复寻常神情,视线移回到叶肇宁身上,道:“我姑且信你,但这个女人,绝不允许再出现在我们家。”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冉星站在原地踟蹰片刻,拖着步子走到叶肇宁面前。
他低垂着头,落满阴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路灯昏暗,依稀可以看清他脸颊上的巴掌印。
冉星从未见过这样的叶肇宁,这会儿竟有些不忍看他的眼睛。
她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脸,被他握住了手腕,慢慢放回到她自己身侧。
他说:“走吧。”
一路无言。
叶肇宁洗完澡出来时,冉星刚把行李箱收拾完毕,她把箱子推到墙角,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漱。
经过叶肇宁身边时,冉星随口说了句:“我明天开始回学校住。”
叶肇宁问:“怎么了?”
“我还有一个多礼拜就要开学了。”
“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我们之前说好的,只是过年期间来住几天。”
叶肇宁拦在她面前,固执地说:“我们相处得很好,我觉得可以继续。”
冉星垂下眼眸:“但我不想继续。”
叶肇宁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们过几天再聊吧。”
“你要聊什么?”叶肇宁面露不悦,他忽然想到什么,“你是不是听到我爸说的那些话,心里有想法了?”
“不是,跟那个没有关系。”冉星捏着衣服,惴惴不安,“我只是觉得,你今天不太合适再聊别的。”
“你有话就说,没什么合不合适。”
冉星撇开眼,隔一会儿,轻声开口:“关于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你爸爸误会你,也是因为我……”
叶肇宁不耐烦地打断她:“这事和你有关系吗?他误会是他的问题。你只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环而已,用不着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你的道德感和责任心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
叶肇宁本意是安慰她,话出口才发现语气不好,等反应过来时,冉星已经被他说得眼泪汪汪。
他暗自后悔,缓和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怪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冉星没理他,鼻子一酸,忍耐着说下去:“除此之外,我没有要和你同居的打算,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她深呼吸一口,郑重其事道:“我俩到此为止吧。”
叶肇宁脸色非常难看,他沉默数秒,随即像没有听到后半句话、又像是说服了自己似的,淡淡道:“你不想同居也可以,我没有非要逼你。”
冉星不看他,换了一种更直接的说法:“我是说——我们分手吧。”
叶肇宁这回很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
冉星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已经想得非常清楚,她直言道:“我没法再面对你的家人,无论是誉白还是你爸,抑或是万老师……不,尤其是万老师。”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你用不着和他们接触。”
“但我们生活在社会关系之中,总会遇到、听到,我会很难受……再说我们两个人本来就不合适,你的世界太复杂,而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和你在一起,我要面对很多压力很多不开心,我不想这样。”
叶肇宁皱眉瞧她:“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冉星狠狠心,点头道:“对……今晚不就是吗?”
叶肇宁还想说点什么,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冉星看一眼,说:“你去接电话吧,我洗澡了。”径自走向浴室。
电话来自叶肇宁的助理,他按照叶肇宁的吩咐,连夜拉齐人马启动会议。
危机公关争分夺秒,这晚,叶肇宁在书房待到了凌晨。
冉星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她的潜意识并不排斥对方,反倒还惦记着他被打的那一幕,兀自伸手去摸他的脸,声音像呓语:“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叶肇宁动作一滞,忽然埋首到她脖颈处亲吻,手掌伸进睡衣。
冉星醒了几分,往前躲去,嘴里喃喃说着不要。他没理会,动作不停,非要挤进来。冉星只好并拢双腿往被子里钻,闷声反抗:“我不想要……呜呜……”
“嗯……不要。”
他低声哄着她,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紧紧拢进怀里。
之后逐渐平息。
冉星再次陷入沉睡。
似梦非梦间,她听到有人说话——
“不要和我分手……答应我。”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因为那个声音听上去很不真切,像羽毛一样轻轻挠了挠她的心就收回去,几乎察觉不到。
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天,叶肇宁送冉星回到学校。
“我最近会很忙,正好你也冷静一下,昨晚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
他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分手的提议被他自作主张地揭过。
冉星多少了解他的脾气,也体会过他的专制霸道,不由心下叹息:“我昨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需要再冷静。”
他沉着脸,不再说话,发动汽车离开。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当晚他打来电话,冉星没有接。
之后几天都没有再见面。
某日下班,冉星走出会所,有人在大门口等她。
万静棠从车上下来,冲她点头微笑。
冉星没料到她会过来找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一会,默默跟随她的脚步走到边上。
面对面站着,万静棠打量冉星很久。
两厢长久沉默。
万静棠忽然开口,嗓音柔和:“你是叫冉星吧?还有个姐姐叫冉月,是不是?”
冉星一惊,点头称是,一颗心瞬间七上八下。
“那晚你一出现,我就认出来了。想想也是滑稽,我们见了那么多次,我一次也没有想过要看你长什么样。”万静棠自嘲地笑了,“前两天我找人去查了查,才知道不久前闹事的人说的都是真的,你姐姐才是真正的月先生,坐牢去了,和我见面的人一直都是你这个冒牌货……所以你以神婆的名义接近我就是为了进入叶家,对吗?”
冉星嗓子像被堵住一样难受。
万静棠见她神色异常凝重,不由笑了笑:“你别紧张,我只是来找你确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