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温温煦煦,听得双喜眼泪落下来,是喜极而泣。
真好呢,阿柠姐姐做了贵妃,依然是以前的阿柠姐姐,她还惦记着自己,对自己好。
阿柠又道:“我等着有一日你做了提督,到时候去我跟前,请我吃香喝辣。”
她这么一说,双喜想起往日自己的大言不惭,顿时脸红,不过又有些想笑,那时候哪想到阿柠姐姐竟有这天大的福分呢!
他满心激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使劲点头:“嗯嗯嗯,小的遵命,小的一定会好好干,不负娘娘期望!”
阿柠安抚了双喜,又和其他人说了几句,都是往日熟悉的,不过如今说起话来,又有不同,有的落落大方,也放得开,有的却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
阿柠笑着问候一番,也便离开太医院。
其实她隐约感觉,她离开后,大家伙估计都松了口气。
这倒也正常,易地而处,她只怕也是战战兢兢的,是以她也不想他们太为难。
辇车行走在青石板宫道上,她轻倚着柔软的貂绒椅靠,视线却落在车窗外。
傍晚时分了,夕阳洒落,年节时才用的红纱贴金宫灯也渐次亮起,飞檐翘角犹如展翅欲飞的白鹤,尽情地伸展向瑰丽的天空。
她想起和李秉璋远赴陇地的艰辛,也想起昔日离别的苦楚,想起墨黑眼底缠绵的情意,也想起双喜欢喜而激动的眼泪。
日月会轮回,王朝会更迭,可她还活着,活在这样一个充满暖橙色的人世间。
她抿唇一笑,心间竟尽是甜蜜。
不过这么笑着间,却又想起一桩事,李秉璋是派人去接自己爹娘了的,掐指一算,也该到了吧?
第79章 团圆
阿柠想起爹娘, 便格外思念,恨不得他们立即赶到,好在念了一两日, 爹娘也就到了。
她如今已是贵妃, 按照大昭惯例,父母以及家中兄弟姊妹各有封赏, 李秉璋又格外恩宠, 直接封阿柠爹为建宁侯,阿柠母亲为一品侯夫人,并阿柠弟妹年纪还小,暂不封诰, 不过自然赏赐丰厚。
阿柠对此自然是欣慰,想着爹娘苦了半辈子, 如今能过好日子了,不过欣慰之余也担心父母被惊吓到。
毕竟上次她和阿爹相见, 阿爹还操心着那三两银子,突然得了这泼天富贵, 还不知道父母能不能受得住。
到了这一日, 总算爹娘进了宫,阿柠在函德殿侧殿见到了爹娘。
她爹穿一身绣锦大袍, 簇新簇新的,但略有些不合身, 显然她爹十分不自在,还穿不惯这华丽衣袍,站在那里局促得很,她娘略好一些,不过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
阿柠既高兴又心疼,当即兴奋地扑过去:“爹,娘!”
阿柠娘一看到阿柠,眼泪差点落下来,欢喜地抱住阿柠,一个劲地说心肝宝贝,又捧着她的脸看,心肝肉地叫,又说阿柠“比之前看着舒展了”。
阿柠爹:“我看是瘦了,还是在咱自己家时富态!”
阿柠娘赶紧给阿柠爹使眼色,在人家皇宫里,不能说自家的好,得说皇宫好。
阿柠看他们这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笑拉着自己阿娘的手,温声道:“阿娘,你不用担心,皇帝好着呢,宫里头人都极好,我如今在宫中日子舒坦,让你们来宫中是想着也要你们一起享福,什么话不用忌讳,你们也不必拘谨,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她拉着爹娘坐下说话,和他们说皇帝如何好,还说阿爹封侯,阿娘封了夫人,这都是因为皇帝对她好,所以特别恩赏。
她笑着道:“如今陛下正忙着,咱们先说话,等会他忙完了,你们见了他就知道了,他有些沉默寡言,不怎么会说话,不过人是再好不过了。”
阿柠这么说的时候,屏风后伺候着的姑姑宫娥心里都一缩。
不怎么会说话……这种话是说皇帝的吗?
不过大家习惯了,真的习惯了,明明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不过在这位贵妃娘娘面前,真是予取予求,两个人言语间格外随意,什么都不讲究,她们早该习惯了!
阿柠爹娘听这么说,心里稍微安定,但依然不自在,主要是不懂怎么突然就贵妃了,听说当贵妃要伺候皇帝,听说那皇帝性情也不好,他们怕阿柠吃亏。
阿柠又详细地和他们说了宫中的情景,慢慢地阿柠爹娘放松下来,阿柠又问起家里情况,问弟妹怎么没来。
阿柠爹:“他们还小,唯恐进宫胆小,倒是惹人笑话,不敢让他们来。”
阿柠娘忙道:“等下次有机会再带来。”
阿柠点头:“马上过年了,年节时宫里头热闹,到时候都接进来,让他们开开眼。”
阿柠爹娘自然连声说是,阿柠又问起自己爹那袍子:“怎么看着这么宽松?”
阿柠爹有些腼腆地看了看外面,阿柠意会,让人全都退下了。
阿柠爹这才压低声音说:“咱也不知道宫中到底怎么回事,皇帝赏的那些银钱也不敢随便花,你娘说还是省点,别做衣裳了,就赁了人家一件。”
阿柠惊讶,惊讶之后便笑了。
她倒是知道有些外地官员难得被召进宫,不知道穿什么,又置办不起袍服,便干脆租赁一件临时应急,没想到自己爹也租了!
她笑着安抚道:“宫中的裁剪针线都是最好的,赶明儿让他们给爹娘多做几身,也不必太过奢华,就家常穿的。”
阿柠爹娘连忙道:“不必如此破费,我们哪能让宫里头做衣裳呢。”
阿柠见此,知道爹娘一时半刻还缓不过神来,这也正常的,以后慢慢适应了就好。
等适应了后,也得多提点着,李秉璋对她好,对自己爹娘弟妹也不会吝啬,她反而得防着有人刻意结交奉承了。
爹娘都是朴实的人,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怕弟妹年纪还小,可别带歪了,实在不行,她都想把弟妹放在眼跟前,好生教导着。
阿柠又给爹娘尝宫里头的点心小吃,顶皮酥果馅儿饼,酥油鲍螺,荷花细饼,牛乳点心,各种各样,都是新鲜精致的,在外面怎么也吃不到的,爹娘看着都不敢置信:“这点心竟跟花儿一般,这么精巧,哪里舍得吃,我看过年时候当供果子最好了!”
阿柠直接将那点心塞给他们:“你们尝就是了,这个好吃,甜着呢,用了牛乳的。”
一时又道:“来了宫里,这些好点心管够,宫中御膳也好吃,回头把阿檬他们也带来,一起吃,等走的时候,还可以多带,要多少有多少!”
阿柠爹娘这才试探着尝了尝,尝过后自然惊叹连连,牛乳是稀罕物,别说外面市井百姓,就是宫里头的姑姑或者往常那些不受宠的妃子都很难吃到,如今阿柠爹娘尝了,一叠声地说香甜。
阿柠又给他们尝别的点心,又让他们喝姜蜜水,驱寒暖胃。
阿柠爹娘吃吃这个,喝喝那个的,越发放松下来,开始好奇四处打量,看殿中布置,自是眼花缭乱,只觉富丽堂皇,又觉自己女儿好福气,以后是贵人了,可以住在皇宫中了。
阿柠娘赞叹:“这里头可真暖和,在外面冷得我要命,进屋就暖和了。”
阿柠忙道:“回头你们带一些银炭,多烧,家里也能暖和了。”
阿柠娘连连点头。
阿柠爹却突然想起什么:“你说我这,差点忘了,我带了一堆好吃的呢!”
说着,忙拎起脚边一个麻袋子,一股脑往外掏。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用油纸或者黄纸包着,再用藤绳系上,塞到麻袋里,鼓鼓囊囊一袋子,有灌肠,有油渣卤煮猪头。
阿柠:“怎么这么多肉?这得多少钱啊!”
这么多,显然不是才刚置办的,估计平时就准备着了。
阿柠娘道:“自打上次你爹回去,就说以后还能见到闺女,说得给你预备点好吃的,前次我们听说咱们隔壁镇子宰了两头猪,天没亮就过去,一口气要了不少猪肉,该腌的腌,该灌的灌,该炸的炸,做了不少呢,这次听说宫里头有旨,让咱们进宫,就都带来了!”
阿柠听着心疼:“我在宫里可不缺吃的,宫里头好吃的多得是,爹娘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阿柠爹忙道:“我们也吃了,我们都吃了!”
阿柠娘又指了指旁边的几捆菜:“这都是一大早采摘的,新鲜的,咱们镇子东头野地里的,你吃个新鲜。”
阿柠一看,果然是新鲜菜,冬日想薅几把野菜不容易。
她的视线便落在自己阿娘手上,那手有些皴裂,指甲缝旁边还有一道血口子,已经发硬发黑了。
她顿时心疼,又觉愧疚,觉得自己并没有很好地安置爹娘,突然的变故还是吓到他们了,让他们不知所措了。
因了这些愧疚,阿柠自然投入许多心思在爹娘身上,召了御医来为他们检查身子,针灸,仔细养护过手脚,又命人做了簇新的棉服以及各样新衣,还带着他们看宫中各处的景致。
其间当然也见了李秉璋,阿柠爹娘知道这是皇帝,刚开始都不敢说话,不过阿柠事先早已叮嘱过李秉璋,李秉璋也是颇为礼遇敬重。
李秉璋知道这是阿柠这一世的爹娘,无论如何,给了阿柠血肉之身,又抚养她十年,阿柠在乎这一世的爹娘,他自然也愿意尊他们为长辈。
他特意命人摆下寻常家宴,也不讲究太多规矩,就命李君劢和李穆清前来作陪,还让兄妹两个尊称外祖父母,兄妹两个自然不敢不听,都恭敬地唤了。
阿柠爹受宠若惊,哪里敢称大,连忙起身,一叠声说不敢当。
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家如此随和诚恳,这让阿柠爹娘心安了,事后一个劲夸这皇帝好,阿柠嫁给这样的夫君有福气。
到了这时候,阿柠才觉得爹娘真正地放松下来,他们开始觉得自己女儿终身有靠,不再战战兢兢了,在宫中走动也随意起来。
这时阿柠弟妹也进了宫,乍见弟妹,阿柠当然喜欢得很,搂着不舍得撒手,弟妹往日最喜欢阿柠的,在家里时不时想的,如今好不容易见到,都高兴得哭起来。
阿柠便干脆留了弟妹在宫中小住几日,同时也商量着干脆要给妹妹请一位先生在家教学,又要将弟弟安置在官学中等。
对于这些,李秉璋自然无一不允,全都一一吩咐下去,又命人为阿柠爹娘在家乡造下府邸。
这一日,阿柠陪着弟妹说话去了,李秉璋却亲自陪着这岳父母用茶,和他们说话。
阿柠爹娘虽知道皇帝对自家阿柠颇为宠爱,对自己家也是恩宠有加,但私底下这么相处还是不太自在,难免有些战战兢兢。
李秉璋却颇为温和耐心,和他们闲话家常几句,又问起阿柠小时候的情景。
阿柠爹娘本拘谨得很,听得皇帝问这个,正觉不知道说什么,当下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不少。
“我们阿柠六岁前什么都不懂,话也不会说,六岁后,摔了一下,突然就开窍了!”
“去庙里?对对对,当时带着孩子去了一趟庙里。”
李秉璋却是问道:“为什么去庙里?”
阿柠爹娘愣了下,对视一眼,显然他们有些犹豫。
李秉璋看出他们的意思,道:“朕和阿柠如今已是夫妻,不分彼此,两位老人若是有话,但说无妨。”
两位老人家听此,依然有些吞吞吐吐的,最后还是阿柠娘道:“六岁时,摔了那一脚,便开始胡言乱语,说了许多疯话,我们听不懂,也不明白。”
李秉璋眸色幽深,缓缓地问:“胡言乱语什么,岳母可还记得?”
阿柠爹想给阿柠娘使眼色,但又生怕太明显反而弄巧成拙,急得要命。
他下意识觉得这种话不能说,说了对自己闺女不好。
不过阿柠娘话说出来了,却没法咽回去,在李秉璋略有些迫人的目光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刚开始其实话也说不利索,睁着眼睛流泪,哭着说要回去,说夫君等着她呢,说要去寻夫君,我们拦都拦不住,她就往外跑……”
李秉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他盯着阿柠娘:“然后呢?她要跑,她知道往哪里跑吗?”
阿柠娘摇头:“她跑出去,便没处去了,也没力气,摔在那里,只一个劲地哭。”
李秉璋听着这些,只觉自己眼前仿佛浮现出小小的阿柠,她刚刚摆脱病弱的身躯,成为一个孱弱年幼的小女娃,她急切地想去寻自己,可是无从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