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着眉头想了下,继续讲:“孩子九岁生日那天晚上,我与孟朗起了争执,他拿起厨房的菜刀往我身上砍,我与他力气悬殊,躲闪不及,直至倒在血泊中,他因为心虚跑出家门,我才被孩子叫来的救护车接走救下一命,事后报警,警察却以家庭事务为由只进行了简单调解。”
席上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许昭意察觉到自己的手被孟青时握得很紧,侧目看向他时,男人眼底的情绪晦涩难辩。
“我心如死灰,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也觉得打官司对我而言是一件持久战,我没有耐心也没有精力,我向孟朗提出离婚,他不同意,彼时我没有收入来源,他的拒绝应该是怕我分走他一半财产,还有……还有孩子的抚养权,但我真的已经受够了这些,我觉得我再不走,我就会变成一个精神病,变成疯子!于是最后选择净身出户,换后半生的自由。”
万明娜手上拿着一份装订成册的文件,工作人员将它递呈给法官。
这是她几天前连夜整理出来的,孟青时猜得不错,在受到孟朗虐待的后几年,她有意识的将所有证据保留着,即便她最后没有拿着这些东西去为自己争取,它们也依旧被完整地留存在名为时间和过去的文件夹里。
万明娜继续站在证人席作补充,她原以为她会失态,可当这些过往被自己一丝不苟地从口中说出时,她居然有一种释然和解脱,她洗刷了当年抛下尚在小学的儿子的愧,回报了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也帮助了深陷同样困境的陌生人。
“我愿意出庭作证,除了我自己的私心以外,还希望被告能付出他应有的惩罚和代价,他同样的事情做一遍,做两遍,就能做第三遍,那凭什么痛苦都让我们女人来承担?凭什么只因为跟他有了一张结婚证做捆绑,暴力就能被弱化、被调解,而我们的诉求却被视而不见,不值一提,最后都总结成一句轻飘飘的‘夫妻之间的小矛盾’?”
鼻尖发酸。
许昭意盯着那道从出现就一直站得挺拔的背影,见她不曾回过一次头。
心里瞬间为她附上许多标签与光环,和此时坐在原告席默默擦眼泪的聂心一样,勇敢、伟大,她们都是自己的英雄主义。
庭审结束后,众人陆陆续续离开,许昭意甚至还能听到那群旁听的学生在做讨论。
事件复杂,核实证据还需要一段时间,最终结果并没有当庭宣判。
许昭意对于这些复杂的法律流程并不了解,她牵着孟青时的手从厅内离开,打开门的一瞬间,太阳照进来,铺满她的脸。
“要等阿姨吗?还有……你妈妈。”
孟青时动了动唇,刚要开口,聂心已经先一步出来。
“阿姨,”孟青时喊她,又揽住许昭意的肩膀,“她叫许昭意。”
“阿姨好,您叫我意意就行。”许昭意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意意,听青时念叨你好几次了,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他也总和我夸你呢,说你对他很好,做饭也好吃。”
疲惫的脸上终于扯出一抹笑:“那晚点到阿姨那,尝尝阿姨的手艺?”
许昭意轻轻“啊”了声,看向孟青时。
“就别自己做了,找个饭店一起吃吧。”孟青时说。
许昭意点头:“对呀,您今天已经很劳累了。”
“也好。”
几人敲定着事情,不一会儿,许昭意又瞥见万明娜从里面走出来,她立马碰碰身边人的手示意他。
孟青时捏捏她的指尖,留下一句“等我一会”,松开她的手。
见他迈开腿朝自己的亲生母亲走去,许昭意不妨又想到那几颗丢落在店内的棒棒糖。
“阿姨,我听阿时说,他妈妈本来不愿意出庭作证的,您用什么法子说服她的呀?”她问。
聂心叹气:“是她主动找来的,一周多以前,她通过朋友打听到我,约我出来,说她手里头有一些证据,但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她说她愿意出庭帮我作证,但希望我不要告诉青时,可能她也害怕自己会怯场吧,毕竟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在孩子面前能有尊严些,这官司又臭又长,打起来还是很狼狈,不体面。”
许昭意扯着衣服上的流苏,她今日穿的是孟青时之前买给她的小裙子,很合身,低调好看。头发被她绑成一个高马尾,脖子上是那条小天使项链,站在这儿,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可我觉得你们都很厉害啊,”小天使说,“阿姨,敢于抗争都是勇士的选择,我奶奶以前就跟我说过,人活着就是要为自己争取,即便你们流泪、失落,可能你为此烦心的时候还会抓耳挠腮,但在这条路上,你们就是最漂亮的。”
聂心怔愣,随即笑了下:“我们青时真是捡到一块宝。”
不远处交谈的两个人结束对话。
孟青时走回来,拂了拂许昭意的背:“我妈想和你说话。”
“啊,我吗?”许昭意指着自己,满脸不可置信。
男人点头。
万明娜目光灼灼,许昭意想,她是不是还记着自己之前反驳过她的话,什么“没资格评判别人的人生”,别人确实没办法评判孟青时的人生,但她是孟青时的“妈”呀……
她崩溃了。
许昭意扯出一点点笑:“姐姐……”
“还叫姐姐?”万明娜说。
许昭意被噎了下,抿唇不语。
“干嘛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万明娜叉着腰凑到她面前,“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才没有!明明是你之前误导我,说什么是孟青时的亲戚,你早说你是他妈妈不就好了,干嘛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这么坦荡的关系,又不丢人。”
万明娜“啧”了声:“谁知道你是他对象啊。”
“你问的时候我又还不是他对象。”许昭意嘀嘀咕咕。
万明娜伸手,理了理她卷起的袖口:“那小子对你好不好?”
“很好啊。”
“会不会同你生气?”
“不会,他都依着我。”
“听说你是他高中同学,那他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又一下捻着,许昭意没有回答,摇了摇头。
其实她不知道。
沉浸在高中快乐生活里的许昭意,哪能察觉到高中时候的孟青时过得怎么样,即便是成为他同桌的那一年,她每天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学习,以及今天为什么要喝中药。
或许是觉得再问这些过去的事情没意义,等不到许昭意的回答,万明娜不再追问。
她偏头看了眼一直盯着这里的孟青时,笑着对许昭意说:“叫声妈妈来听听?”
“……?”
许昭意顷刻间红了脸。
她对这个称呼很陌生,也同样懂得这它蕴含着什么,她挠挠脸颊:“太……太早了吧。”
万明娜撇撇嘴:“真是个小姑娘。”
她的臂弯里,搭着尚未穿起的外衫,裸露在空气阳光里的皮肤,让那些伤痕愈发惹眼。
察觉到她的注视,万明娜不自在。
她皱着眉头,想把外套披上,许昭意伸出手,轻轻摁住她的手腕:“我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怪人,大夏天的穿什么长袖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因。”
“丑死了。”万明娜自嘲。
许昭意摇头:“不丑啊,你刚才脱下外套的时候超酷的,现在这些疤痕,已经成为你的勋章了。”
万明娜用指腹摩挲着微微凸起的疤,眼前的许昭意,很俊俏,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她很年轻,像从前的她一样,眼里含着真诚和微光,以为生活永远都会是明媚灿烂的。
直到现实给她重机。
她开始厌弃自己,自卑、颓丧,这种从前她永远都不曾有的情绪,在这十几年间无数次将她裹挟。她是万明娜啊,曾经风风火火的人,明明生得那么漂亮,却活得不漂亮。
“姐姐,你很棒的。”
她没喊她象征长辈的称呼,依旧喊了她一声姐姐。
她是独立的个体,是与她平等的女性,即使经历过失败的婚姻,她依旧是完完整整的她,那些世俗的语言是俗气,是迂腐,是吐露在路上都会被人丢进垃圾桶里的垃圾。
“你也依旧很漂亮。”
像今天明媚的阳光一样,照在身上是暖和的,你不必再费心遮掩一切,我与你面对面,不觉你疤痕刺眼。
第50章
和阿姨约了晚饭,傍晚五点,许昭意和孟青时准时到达。
环城路边的一家小饭馆,开业不久,生意红火,听说老板前些年是村里的宴席厨子,做得一手原创好菜。
聂心定了个小包间,她比两人先到一步,已经点了一些菜。
“意意,你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再点几道?”
“好呀。”
许昭意松开孟青时的手,坐到她身边,在菜单上指了一个,抬头问孟青时:“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