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自己,也并不是完全的心如止水。
爱也好,恨也罢,只要她对自己还有感情,那说不定就还有希望。
坚持这么久,哪怕他心智坚定,告诉自己,就算她一辈子不回应自己,他也会继续守着她,可偶尔,他也会忍不住生出绝望,他和她当真没有丝毫可能了吗?
现在,仿佛密实的层云终于漏出一丝天光,他终于窥见了希望。
“你们好生照看她,督促她喝药,早日将病养好。”段伏归命令说,然后便离开了。
陶儿看着他的背影,圆圆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她怎么感觉,陛下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纪吟的病不严重,却一直咳嗽,断断续续养了七八日才彻底痊愈。
病好之后,她又忙活了一阵书肆的事,盘货、清点账目,总结今年一年的经营成果,大致做了来年的计划,时间一晃就到年底了。
小年过后,书肆就歇业了。
书肆的生意比纪吟一开始想的还要好些,进项不错,纪吟打算好好犒劳犒劳跟自己辛苦这么久的姑娘和伙计们,不仅发了丰厚的年终奖,还订了两只羊,一头猪,十几只鸡鸭,还有鱼。
纪吟又带着她们灌香肠,熏腊肉、炸酥肉、萝卜丸子、鱼丸,加上自家发的豆芽、豆腐、菘菜、葵菜等,捣鼓出一顿十分丰富的除夕宴。
林雪、成家母女三口都来了,成安没来,听说他要值班。
“快,都坐,准备吃饭了。”金玲和林雪端着菜过来。
足足十几口人,摆了两桌才坐下。
除了菜,纪吟还打了果子酒,“这几日都没事,你们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都是自己人,大家也不拘束,小酌几杯后,就有人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那日一别,我还以为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毕竟你是宫里的贵人,而我只是建德一个小小的商户,没想到,世事无常,我现在居然还能跟你合伙做生意,人生真是奇妙。”林雪拿着酒杯坐到纪吟身旁,不由说起两人的往事。
“是啊,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话说回来,我可很看好你的书肆,我从没在别处见过这种技术,我相信你以后会把书局开遍整个大燕,到时就是燕国第一书商了,我这股,入得不亏。”
这话听得纪吟笑了起来,跟她碰了下杯,“那就借你吉言啦,等我真做成燕国第一书商那天,就让你数钱数到手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无不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聊了会儿,陶儿也黏过来了。
她满脸通红,眼泪汪汪地看着纪吟,拽着她的袖子呜呜了两声,“我先前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女郎了,我那时好难过,每天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哭,也不知道自己每天该干些什么,还好又女郎回来了。”
“女郎,你以后再也不许丢下我,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我,好不好?”
陶儿显然是喝醉了。
数年过去,曾经的小丫头也成熟了许多,可一喝醉酒,立马就暴露了本性,还是跟从前一样爱哭鼻子。
“好好,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丢下你了。”纪吟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小姑娘听到这句承诺,才安心了,然后“咚”的一声,倒在桌上睡着了。
纪吟愣了一秒,简直哭笑不得。
小花儿趁大家在说话没注意自己,偷偷拿了酒壶,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刚仰起头,对面传来一声惊呼。
“小花儿,你干什么,偷酒喝?”尤丽喊道。
“我就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
“小孩子可不能喝酒,快给我。”尤丽朝她伸手。
小花儿才不肯,“我都十二岁了,不小了。”
“哼,十二岁,就是个小屁孩儿。”
尤丽就要来抢,小花儿立马开溜,躲到旁人身后,围着桌子转圈圈。
“嘿
,你个小丫头,无法无天了,涟真,阿依若,你们帮我抓住她。”
阿依若笑得乐不可支,就是不管。
外面风声萧萧,雪落满天,这小小的屋子里,却灯火明亮,烧着暖暖的炭火,酒香、饭香交融在一起,自成一个温暖的小天地。
纪吟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酒杯,笑看这一幕,感到无比松快和自在。
其实,算起来,回到燕国这几个月,竟是她最轻松的一段日子,不用绷着精神担心自己暴露身份,好友都在身边,大家一起为事业而努力。
至于某个男人……
害,想他干什么?
只要他不再强迫自己,随便他晃悠。
一直闹到深夜,这场除夕聚会才散场了。
“碗筷明天再收拾吧,大家都喝醉了,先回去歇息。”
“我没醉,尤丽,不用管我,你去看看陶儿她们几个,别吐了。”
纪吟撑着墙,脚步轻浮地回到自己房间,倒出铜壶里的温水,洗漱了番,此时酒劲儿越发厉害了,她揉着额头,正要躺回床上,许是她喝醉了,加上屋内光线昏暗,她竟没判断好距离,在离床还有两步远的时候就要往上一坐。
眼看她就要跌到地上,空中忽生出一条修长的臂膀,揽住她的腰,及时阻止了她下坠的身子。
再一带,女孩儿就完全落入一个高大的怀抱中。
纪吟的额头磕到男人坚硬的肩膀上,闷闷地哼了一声。
她缓缓仰起头,一盏油灯的光亮并不足以驱散整个屋子的黑暗,再加上男人背对着光,她有些看不清他的样子,潜意识里却觉得十分熟悉。
“你喝醉了,怎么不叫丫鬟照看你。”男人皱了皱眉。
听到熟悉的音色,纪吟终于认出来了,但她今晚喝醉了,思绪迷迷糊糊的,一时分不清具体情况,“你怎么在我面前?”
段伏归刚要答,却又听女孩儿似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又梦到你了?”
“梦?”
“我一点都不想梦到你,你滚出我的梦!”纪吟瘪瘪嘴,推了他一把,想把男人推开,可她醉了酒,浑身软得不像话,这一推,柔软地掌心贴上男人胸膛,于他而言反像是种撩拨。
段伏归强忍着身体的反应,趁女孩儿思绪不清明,低声诱哄,“你经常梦到我吗?”
“我根本不想梦到你,是你非要来扰我清净。”纪吟继续推他,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段伏归勾起唇角,看来她不止一回梦到过自己。
他将她抱到床上,摸到床铺里一阵冰凉,心里对尤丽这些丫鬟十分不满,她体质寒凉,尤其到了冬日,手脚冰凉,靠自己根本捂不热床被。
他把她们送过来,是希望她们好生照料她的,偏纪吟根本没把她们当丫鬟使,她们也越来越大胆,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他帮她脱掉鞋,将她的脚放到自己怀里,又将她冰冷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阿吟,你恨我吗?”
纪吟怀疑这次的梦怎么这么真实,可果酒的后劲儿一阵阵涌上来,她的思绪就像缠成一团的线,根本理不清,只下意识顺着男人的问话回答:“不恨了……我曾经、恨你恨得要死,但我们扯平了。”
“那阿吟,你爱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段伏归又问。
他丝毫没觉得自己在趁人之危,忐忑地看着她,期望能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纪吟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忍不住捂住额,“你真讨厌,为什么连在梦里都不肯放过我?”声音中甚至带了几分哭泣。
男人温热的指腹贴上女孩儿肌肤,轻柔地替她按摩缓解难受,嘴上却还在问:“阿吟,你告诉我好不好?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要是她平日清醒时,他恐怕只会得到一句冷淡的“不喜欢”,然而她现在醉了,思绪半醒不醒,最容易吐露真心话。
如此良机,段伏归怎会放弃。
纪吟真的讨厌死他了,阴魂不散,握起拳头垂他胸膛,“我才不会喜欢你。”
段伏归的心一沉。
然而下一秒,女孩儿又继续说:“可是,为什么,你总让我心绪不得安宁。”
尤其灯会那日后,养病这段日子,纪吟总会梦到男人,梦到他不顾一切地朝火海奔去。
段伏归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收获不小。
原来,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想到这里,他心情激荡不已,看着女孩儿醉酒后绯红的靥颊,颈间散发着女儿家独有的馨香,鬼使神差地,他低头,含住了日思夜想的唇瓣。
女孩儿的唇齿里残留着淡淡的酒香,混杂着她身上的芬芳,形成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息。
他几乎忘了一切,克制不住地探入、汲取,仿佛独行在沙漠中的人终于寻到了一汪泉水。
“唔……”
纪吟喘不过气,下意识挣扎。
男人紧紧搂住她,将她的声音尽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