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身上穿的西装,是他爸年轻时的珍藏,他见好看套了就随沈崇堂去了舞会,可一进场就被人泼了果汁。
后来怎么样了呢?贺凡想起来了。
“我穿着衣服当时撒上果汁了,就跟崇堂换了外套,毕竟他也没打算跳舞。”
“我还记得那果汁很难洗。”贺凡回家后还因为弄脏了珍藏的衣服,被他爸揍了一顿,因此记忆犹新,皱着眉回忆着:“……虽然忘了是什么果汁了。”
“柳橙。”
宋汀突然在一旁喃喃自语。
“什么?”贺凡沉浸在回忆中,没有听清她的话。
宋汀却站了起来,拎起掉在地上的袋子,向贺凡道谢:“谢谢你的衣服,我有急事要先走。”
“玩得开心。”
她朝贺凡摆摆手,一身雪白的运动衣,被她跑下楼梯的动作鼓动起来,像要去奔赴什么的雁。
银灰色的轿车飞速行驶在郊外的路上,几声蛙鸣被风快速甩在车后,路边的树林里起了雾,和七年前的那个夏夜一样。
宋汀克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在静谧茂盛的树林外停了车,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出来。
那场盛大的毕业典礼,她其实拥有一刻钟的舞伴。
只是当时只道是一件寻常小事,转眼就被她抛诸脑后,那一丝记忆在脑海中被她揪出一根金线,却扯出了沈崇堂深藏多年的秘密。
舞会进行时,宋汀独自一人来到礼堂外的喷泉池边,听着小天使雕塑手中的泉水砸落池边,和礼堂内遥遥传来的古典乐,目光所能看到最远的地方,是茂盛的香樟树林,在月下静静起了雾。
她坐在大理石瓷砖,看着那飘渺的林中放空思绪,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身后站了一个人。
那人很高,却穿着显然偏小的镶金边的复古西装,脸上戴着舞会提供的鎏金面具,那面具极尽繁复,将脸全部遮住,连眼睛都藏进阴影中。
国际学校校风开放,大家都觉得这面具云山雾罩影响社交,将脸隐藏在面具之后是胆小鬼行为,所以基本没人戴。
结合他的装束和迟疑伸出邀请跳舞的双手,以及他始终的沉默,宋汀认定他是和自己一样被人群排斥的另一个倒霉蛋。
索性无事,宋汀便接受邀请搭上了他的手臂。
礼堂传出悠悠地管弦乐,宋汀在零星落在耳鼓的音符中辨认出,是只差一步,在电影《闻香识女人中》艾尔帕西诺搂着年轻的女人在狭小的礼堂翩翩起舞,赢得一众掌声。
很美的一首乐曲。
可宋汀不会跳,笨拙地踩着脚步,搂着她的男生却游刃有余耐心地带着她,两人慢半拍地转到了草坪。
白雾在裙边弥漫,如坠云端。
随着乐曲地急转,宋汀被抛出半步后又再扑进男生的怀中,宋汀闻到他衣服上香甜的柳橙气息。
宋汀偷笑一声,觉得这人一定很鲁莽,才将果汁洒在衣服上。
男生微微垂头,宋汀虽然看不见神情,但她就是奇怪地知道男生在问她笑什么。
宋汀摇了下头,什么都没说,专注脚下的舞步。
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是男生的黑色衬衫领口,那里别着一枚蓝色宝石胸针,纯净闪耀,是暗淡的夜色中唯一的光源。
一首曲子跳完,舞会也快要接近尾声,陆续有人从礼堂内出来,宋汀率先放开男生的手,男生很快就朝着礼堂的方向离开。
宋汀转身朝礼堂相对的大门走,没走两步,余光却看到草坪中闪闪发光的一点,她蹲下身发现是刚才那个男生衣领间的蓝宝石胸针。
她捡起来再朝礼堂看过去,刚才的背影却早已消失,她拿着胸针逆着人群到礼堂,却没找到失主。
那天晚上,宋汀完成了宋维明交代的任务,混到舞会结束,可以让等在门外的司机送她回家了,她坐在轿车后座,嫌闷而降下车窗,让窗外的夜风席卷进来,翻动了她红色的礼裙。
红色。
她曾经一度最讨厌的颜色,因为本能会联想到血液,那让她觉得不适。
可宋维明强迫她在毕业舞会上穿上定制的鲜红色礼服。
所以有关于毕业舞会的记忆都被她统统封存,所以当沈崇堂说想到她穿着红色礼裙时,她以为是他认错人。
她又突然想起,参加黄岚的生日宴时,在自己问到沈崇堂被关禁闭的原因,她模凌两可的回答。宋汀拿出手机急切地翻找着通讯记录,颤抖着手将电话拨了出去。
嘀声过了两秒,对面接了起来,沈崇明挺意外:“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毕竟每次和宋汀和他碰面相处都不愉快。
“你现在在哪?”宋汀开门见山。
“……家啊。”自沈崇堂出了那次事故,父亲就开始对他严加看管,逼着他“步入正途”。
“可以麻烦黄阿姨接一下电话吗?”
“可以是可以。”沈崇明明显停顿了一下,疑惑道:“不过你有什么事吗?”
“拜托你了。”
宋汀话说得诚恳,一扫之前的强势。沈崇明讷讷“嗯”了一声,拿着手机去楼下找正在喝茶的黄岚。
一切都静悄悄地仿佛一潭死水,宋汀听着电话里规律的脚步声,感到心脏在被一点一点地提起。
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她甚至在恐慌。
恐慌她一直不敢去揭开的真相面纱。
“宋小姐?”
黄岚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宋汀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是本能地哽咽:“黄阿姨,我之前问你沈崇堂为什么会被关禁闭……”
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喉咙,眼睛又有了酸涩的趋势:“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电话那头静了很久,轻缓的脚步声响起,黄岚像是走到了一个更为寂静的地方,声音带了些悲凉。
“是崇堂的生母。”
真相打在耳旁,像一道早就预知会有的惊雷,让宋汀如怕雷电的小孩一般瑟瑟发抖,囤积在眼眶的灼热泪水顺着脸颊淌落,在黄岚细细的叙说中,如雨帘一般不间断地打湿了才换上的干净衣服。
到最后,宋汀嗡声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崇堂他自他生母去世之后……”黄岚声音也带着不自觉的颤抖,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他就变得排斥和人交流,甚至和人在同一个空间都会不舒服。”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住进他家里的人。”
黄岚像是在拜托她一般,音调放低:“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宋小姐能帮他一把。”
宋汀握紧方向盘,将脸上的泪水仔细擦干净,说:“我会的。”
宋汀到家时房间里面还暗着灯,杨文怡大约是和楼下奶奶一同去遛弯,她甚至没来得及打开客厅的灯就直冲进了卧室。
她翻墙倒柜,把从南山整理带来的全部行李都拉出来,在柜子深处找到一个杂物箱,里面放着没用的光盘,写完的日记,和儿时的玩具,她从中翻找出一个丝绒布袋,原本是耳钉的包装,后来耳钉丢了,丝绒布袋被留了下来,拿在手里沉甸甸。
她将丝绒袋里的东西倒进手心,一枚蓝色宝石胸针,时间的齿轮并未磨损它半分,时隔七年仍闪闪发亮,宛如一颗真心。
第79章
杨文怡和李奶奶带着小孙女蕊蕊绕小区转了两圈,连广场上跳舞的队伍都收摊回家,小姑娘才不情不愿的从荡秋千上下来,一手牵一个人晃荡着回家。
到楼下时,墨蓝的天空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没一会儿一道雷声就“轰隆隆”地响起。
蕊蕊立刻将脸埋进奶奶的怀里,哼哼唧唧地不敢抬头,李奶奶无奈地拍了一下蕊蕊的屁股,宠溺道:“胆子黄豆大。”然后和杨文怡又随口聊了两句才进了一楼院门。
杨文怡一抬头看到三楼亮着灯,女儿应该回来了,她也放下心来,正抬脚上楼,和匆匆跑下来的宋汀迎面相撞。
宋汀手中正攥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失魂落魄可眼神却意外坚定,杨文怡伸手拦了一下女儿,担心道:“这是要干什么去?”
“妈。”宋汀这才把目光放到杨文怡身上,清亮的眼睛里有湿润的水痕,明显是哭过:“我要去找沈崇堂,我一直……”
她垂下头,艰难地补充道:“误会他了。”
杨文怡转头看了看楼道窗格外的天空,雷阵雨说来就来,她想劝宋汀明日再去,可一对上她毅然决然的眼神,还是没能劝出口,她搂了搂女儿的背柔声道:“路上注意安全。”
宋汀点点头,轻盈的背影奔赴进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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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急雨,卧房遮光的厚重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深色大床上的男人正沉睡着,在一声声的惊雷中睁开混沌的双眼。
沈崇堂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晚上十一点,感冒过热的的温度让他口干舌燥,便下床去厨房倒水喝。
再回去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大雨模糊了城市的夜景,冷空气仿佛透过窗缝刮了进来,他裹紧身上的丝质睡袍,起身走到客房的门边,却没打开,想象着里面还有人在,借此汲取一点想象中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