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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孤木成舟[双] > 第50章
  说罢他转眼看向一心,目光如炬,“你方才说梁陆两家结姻,你猜,齐知府对此事有无耳闻?”
  “那必然是心如明镜啊!”
  一心一锤掌心,满脸愤懑,“所以小的疑心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陆家背后有梁家撑腰,他还敢——”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一心张着嘴,略带困惑地眨了眨眼。
  ——是啊,谁会光明正大得罪梁家呢?便是当朝左相吕祺,亦是要给梁相三分薄面的罢!
  “莫,莫非,莫非与齐知府勾连的人……”
  “位,高,权,重。”
  梁蕴品闭上眼,将一心不敢宣之于口的话道明,却似一声绵长的叹息。
  是他,那个端坐于龙椅之上,睥睨众生之人。
  可为什么……他已然娶了一名男妻,以行动自证忠君之心,那人也明明被他安抚,还将老四放了回来……
  成婚那日,那人还遣内官送来厚礼,且皇后与贵妃相继去世,他不是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了么,何以还能腾出手对付陆家?
  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叫他对陆家骤然起了杀心?是忌惮陆家的财富,要削去梁家的左膀右臂?亦或是宫中有人见他日薄西山,无端给他吹了什么耳旁风?
  “去找人,把沙卓唤回来。”
  梁蕴品睁开眼,漆黑的眸色浓似阴冷的水,“让他去探探,白头庄近来有无闲杂人等靠近,庄里的‘消息’有无被人传了出去。”
  “是!”
  一心正要往外走,却见一名小厮跌跌撞撞闯进主院,被沙卓的人拦下后放声高喊,“大人,大人!出事了,汴都出事了!”
  梁蕴品眸光一寒,三两步走出房门呵斥道,“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没见少夫人在里头歇息么?”
  见奴仆被他喝住,他揉了揉眉心,着一心关上房门后快步上前寻问,“是不是母亲得知陆家出事,一时急火攻心又晕倒了?”
  “你快马去报,就说此事我来处理,叫父亲母亲万万不要——”
  “不,不是,都不是!”
  那小厮是梁家的家生子,此时也顾不得喘气,抽噎着断断续续上报,“大少爷,是二少爷,二少爷他——”
  “蕴识?”
  梁蕴品眼皮一跳,心脏似被一只大手猛地揪紧。
  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他抬手一把夹住小厮的肩膀,目露戾色,“快说,蕴识他怎么了?”
  “二少爷他……”小厮狠狠抹了把眼泪,努着嘴泣不成声,“他为了救柳公子,在火场中被焚烧的横梁砸中,砸断了双腿!”
  第39章 39.天裂
  “你说什么?”
  梁蕴品额颞倏地一跳,掐着奴仆肩臂的手爆出根根青筋, “蕴识他受伤了?伤得如何?府医……府医怎么说?”
  “伤得很重……”小厮被梁蕴品掐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府里来了好多大夫,几乎整个汴都城的名医都被请来了,连官家都惊动了,给二少爷指了御医来治。”
  “可御医说,二少爷他双膝之下筋脉寸断,再加上烈火灼烧,只怕……只怕双腿是保不住了!”
  小厮艰难挤出这句话,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梁蕴品怔忡地看着眼前无助的小厮,又回过头看了眼满脸震惊的一心,一时竟丢了主意,木然地站在原地。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蕴识他还要考科举,还要同柳慕云成婚,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去做……
  梁蕴品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没有人听见他的喃喃自语。
  那小厮哭得几欲断气,却还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抽噎道:“大少爷,是三少爷把小的放出来给您报信的,他说府里现下乱作一团,唯有大少爷回京张罗,方可叫全家定心。”
  “可小的方才听您说,大少夫人家中,是不是也出……”
  “你出府前,蕴识如何了?”
  梁蕴品打断他的话,失去神采的黑眸如暗夜一般凛寒彻骨,“你说蕴思叫你来寻我,那父亲和母亲呢?蕴行和栾礼,如今又是谁在照顾?”
  “大少爷莫急,四少爷懂事,带着表少爷待在自个儿院里玩,府卫和乳母在照顾他们呢。”
  小厮见梁蕴品神色不佳,急忙出言安抚,自个儿却有些恹恹的,“但二少爷的腿已经没了,从火场出来当晚,御医便为他……”
  说着又忍不住抹了把泪,强自打起精神,“小的出府前,二少爷还发着高热,但御医说,命总算是保住了,眼下只要好好照看着,烧退了人醒了便好。只是夫人一时难以接受,每日以泪洗面,而大相公一边忙着处理多地蝗祸,一边还要照看夫人和二少爷,每日累得发虚,小的瞧着都心疼……”
  梁蕴品听着垂下眸子,不知在盘算些什么,一心却越听越揪心,终于忍不住出言追问:“阿福,你方才说二少爷是为了救柳公子出火场才受伤,柳家何以会遭此大火?二少爷又缘何要亲身闯入火场,他身边的沙牧和二合呢?一群仆奴府卫,难道连两个主子都护不住吗?”
  阿福摇摇头,“小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那夜,二少爷同柳少爷逛夜市去了,不知怎地逛到一半便赶了回去,正巧遇上柳家大火熊熊燃起,但柳家人却一个也没出来。”
  锃——
  如同一枚铜钥落地,敲开了梁蕴品混沌的灵识,叫他在一片茫然间猛然寻到一个清晰的方向。
  “柳少爷见状,不顾阻拦疯了似的闯入火场救人,可柳家人多,一东一西的,二少爷只能让沙牧他们搭把手救人,自己则紧紧跟着柳少爷,却不料刚把柳夫人抱出来,房梁就塌了……”
  阿福吸了吸鼻子,“然后,二少爷,二少爷就……就推开了柳少爷,自己却……”
  他猛地一抬头,“都怪柳少爷鲁莽!害得咱家二少爷遭此横祸!也难怪夫人不让他进府里探视……可他脸皮厚得很,正门不让进便守在侧门,每日端了把交椅坐在那,一坐就是一日,也不嫌丢咱家的人!大少爷,你说他怎么有脸——”
  “你方才说,柳夫人是被‘抱’出来的?”
  阿福还要声讨柳慕云,却被梁蕴品沉声打断,还有些回不过神。
  “啊,是啊……”阿福细细回忆着,“说是那夜不知怎的,柳家人睡得特别早,起火时怎么都叫不醒,他们只好把人一个个抱出来……”
  梁蕴品瞳孔一紧,倏忽银瓶乍破,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
  怪不得向来慈悲心肠的母亲不让柳慕云进府……
  梁蕴品闭了闭眼:她不是恨毒了他,不想见他;而是有愧于他,不敢再招惹于他。
  阿福不知梁蕴品心中所想,还在自顾自上报,“说来也不怪二少爷房中的人,可他们恨不得以命相替,只求能换回二少爷的腿。”又抹了把眼泪,“沙牧小哥浑身是伤,领着一众府卫不眠不休地跪在二少爷的院子里请罪,还磕破了自己的头……”
  “大少爷,您还是告假,回府看看吧,小的真怕……大少爷,大少爷?”
  阿福眼睁睁瞧着梁蕴品身形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目眦欲裂!
  “大人!”
  一心眼疾手快,箭步向前托住梁蕴品的身躯,只见他脸色发青,眼看便是心内郁结,气急攻心,连忙将其扶到一旁的石凳上歇息。
  “快快快!快传府医!”
  “一心大哥,姬大夫回来了,要不要让她先瞧瞧大人!”
  “不,先将姬大夫送进房里,给少夫人看诊,不然大人醒过来会扒了咱们一层皮!快传府医,现在就去!”
  “再来俩人去襄州寻沙卓!备府里最好的马,跑死了算我的!”
  ……
  仿佛只过了须臾,又似是捱过了沧海桑田。
  梁蕴品只觉周遭乱糟糟的,一心的声音和仆奴们的动静乱作一团,在他脑中肆意践踏。
  他忽而忆起少时同家人同赴马球会的场景,梁蕴识的马术和马球都是他亲手执教,彼时他已然抽枝拔节,梁蕴识却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虽略显笨拙,却难掩聪慧灵巧之质。
  可蕴识……
  蕴识的腿,没了。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底布满了结成蛛网的红血丝。
  一心正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他,见他醒来面容一松,却不敢掉以轻心,“大人醒了,现下感觉如何?”
  梁蕴品不答,兀自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一心连忙拿起团枕搁在他身后,又捧了一杯烫手的清心茶过来。
  “大人,府医说您不能再受刺激了,您先喝口清心茶,他去给您熬药。”
  一心将茶喂到梁蕴品嘴边,见他不喝,重重叹了口气,“小的知道,二少爷同您感情亲厚,他突逢此变故,您心中定然接受不了。”
  “只是意外之事,谁能预料到呢?” 他顿了顿,和声劝道,“您若是伤心太过,把身子弄垮了,大相公和夫人就更难过了,几位少爷也没人看顾了。您可要撑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