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说出来对谢怀瑾太难,他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房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辞盈发颤的身体和青年颤抖的手指。
不远处的烛火跳跃着,随着“噼啪”一声炸了一下。
辞盈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看向谢怀瑾。
“我没有逼迫你说,我不是一定要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同你说的。我只是不想你作践自己身体,谢怀瑾,我会担心,我很怕、很怕你的身体拿天又坏了,我只是要你平安健康地活着。”
辞盈看了一眼桌上的春宫图,轻声哽咽着:“为什么要看这些东西,为什么看吐了还要看。”
辞盈一手将册子扔了出去,册子砸在墙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后坠地。
但辞盈的情绪并没有恢复,她红着眼看着谢怀瑾,忍住转身欲走的冲动。
青年的眼睛也红了,衬得那双凤眼格外地漂亮,修长的脖颈上是苍白的脸,墨发并未完全束起一部分散在腰间,他伸手牵住辞盈的手。
辞盈甩开,他再牵住。
辞盈再次甩开,他还是牵住。
辞盈大可以直接走,但看着这样的谢怀瑾,又舍不得。
她上前将人抱住,声音很轻,字里行间有无声的沉默与委屈。
一路走来太不容易,谁都舍不得哪怕小小的闹掰一次。
辞盈的声音从拥抱之间传来。
“我明明说过我不在乎了。”
青年低垂着眸,没有说话。
......
“对不起......”
谢怀瑾最后还是轻声说。
辞盈抬手抚摸青年苍白的脸,哑着嗓子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不许再作践自己身体,你再作践一次......”
辞盈想说什么狠话,却又想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能威胁到谢怀瑾的人只有她,但她不想用分别和离开这样的话,于是话说到最后,她只能咬着牙恶狠狠地咬了谢怀瑾一口。
要在谢怀瑾的手腕上,嘴唇碰到凸起斑驳的伤疤,辞盈的眼睛又开始想落泪。
心疼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酸涩胀痛,却又难以用言语表达。
青年用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头,缓慢地安抚着,辞盈的牙齿越来越松,她没舍得用很大力气,青年手腕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青年还是在说“对不起”。
辞盈看了一眼谢怀瑾,轻声说:“我不原谅你。”
但两个人太了解了,只这一眼,谢怀瑾就能看出辞盈已经消气了。
他还是说“对不起”,辞盈又看了眼他,轻声道:“那以后还看春宫册吗?”
落在墙边的册子传来无声的呻吟。
青年轻垂着眸,不知道怎么说。
辞盈轻声道:“谢怀瑾,你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事情。”
窗外的风涌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似乎还有月光,落叶,远处音乐的鸟雀的鸣叫,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告诉谢怀瑾——
谢怀瑾,你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事情。
他试图辩驳:“很多事情需要做。”
辞盈执拗地看着他:“你不想做就不要做。”
说话间,她站起身,走到谢怀瑾身前,躬身将人搂入怀中:“无论什么事情,你不想做、不喜欢做,我们就不要做。”
青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他说:“总有一些事情......”
辞盈捂住这个人的嘴,和燕季待久了,她身上也染了些“无赖”:“不管不管,就是不做,谢怀瑾,你不要说话了。”
谢怀瑾真的就不说话了,只是愣愣看着辞盈。
两个人都明白,这句玩笑的话辞盈说的有多认真。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一定要做什么,权势我会自己去争,我想要的东西也会自己努力,我不需要你日夜看这些春宫册子,也不需要你暗中铺那么多路。”
辞盈依旧捂着青年的唇,直到指尖传来一个淡淡的吻,她颤抖了一下手指,重新将人拥抱住。
青年的声音也月光一样淡:“辞盈好厉害。”
而他好像是无用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是辞盈的负担。
辞盈盯着青年的眼睛,轻声道:“谢怀瑾,你又在想什么?”
昏暗的烛火下,青年抬起眸,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他如实说:“只是觉得辞盈的夫婿好像不该是一个如此无用的人。”
辞盈起初没有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明白过来之后,她捏紧了拳头。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眼泪:“那你觉得我的夫婿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谢怀瑾想了良久,说:“不知道,好像什么人都不太配得上。”
辞盈看着谢怀瑾,手一点一点松开:“我还以为你又要将我推给别人。”
这是辞盈第一次真正谈起这个话题。
她看着谢怀瑾的眼睛,轻声说:“如果这样的事情你再做一次,我真的会离开。”
她的语气甚至说的平淡,只有她知道,她衣袖下的手在颤抖。
谢怀瑾看了辞盈许久,只俯身牵住辞盈的手。
这一夜,两个人是在一张床上睡的。
矛盾其实也没解决,但两个人之间好像就是这样,那日谁都没敢在说下去,没有到那个地步,人总是心存侥幸,也愿意为了相守暂时敷衍过去。
那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变化,那日晚上的争吵只像一个小小的插曲,在两个人心中都埋了一根刺。
虽然离开了漠北,辞盈每日还是要处理公务。
谢怀瑾一般陪在辞盈身边。
辞盈第二日其实还有些生气,但处理公务的闲暇看见在她身旁看书的谢怀瑾,那一丝气就彻底消了,她后知后觉那日的话有些决绝和威胁,但她说不出口。
后面两日,燕季送来的公务特别多,辞盈有时甚至要忙到深夜。
谢怀瑾始终陪在辞盈身边。
两个人每日晚上也总是同床共枕。
辞盈曾想看谢怀瑾的腿,被青年拒绝了。
他鲜少拒绝她什么事情,于是青年无声拦住她的手的时候,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辞盈其实并不是一定要看,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医师能看,婢女能看,烛一烛二能看,她不能看?
她总觉得他在避着她。
很多事情上。
辞盈觉得夫妻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也无人可以倾诉,于是她也一日日变得沉默。
后来争吵的爆发是辞盈又一次发现谢怀瑾在看那些春宫图,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被她发现脸色苍白的人,颤着声音问:“谢怀瑾,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青年的身下是呕吐的污秽,手中的帕子沉默地放在嘴边,烛一在一旁低垂着头不再说话,辞盈一手将桌上的春宫册丢了出去,怒气使她整个人有些失态。
她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放得了那样的狠话。
她被日午的太阳照的头晕,晕眩的感觉涌来之际,她冷静至极地说:“谢怀瑾,你要是想将自己作践死,就作践吧,我好好活着,免去我漠北长安两处奔波,哦,我们现在不是夫妻,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
她脑中晕眩,但面上看上去很清醒,说完了就离开了。
始终未抬起头的青年在她说出那一句“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时”,终于抬起了头。
盛午的光下,青年看着远走的身影,只觉得阳光刺眼。
他看着身上沾染的污秽,手中有着涎水的帕子,动不了的腿,很轻地笑了笑。
烛一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但良久之后只听见青年说:“为我换一身衣裳吧,麻烦了。”
烛一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明明他也觉得不应该这样。
烛一还是去拿衣服了,谢怀瑾在屏风后解着盘扣,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然后是烛一将他翻起来,先褪下他的衣服,然后拿干净的帕子为他擦拭,再帮他将干净的衣袍穿上。
谢怀瑾看着自己残废的腿,他的手安静地放在腿上,等烛一转身发现谢怀瑾腿上满是血时惊呼:“公子!”
谢怀瑾清淡地说:“烛一,还是没有知觉。”
烛一忙说:“徐大夫说了,还是有机会康复的。”
谢怀瑾停了一瞬,烛一忙着为他处理腿上的血,他看着烛一,轻声问:“烛一,我是不是很怪异?”
烛一怔了一下,其实一开始没有明白公子在说什么。
但联想到腿的事情,烛一忙摇头:“没有。”
谢怀瑾却好似不需要烛一的回答,他只轻声说:“从前姨母总说我是一个怪物。”
烛一不能置喙。
幸好,谢怀瑾也不需要烛一的回答。
他只是看着盛午炙热的光,眼眸缓缓下垂。
他好似应该感谢辞盈的“什么都不在乎”,辞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爱人,不在乎他对她伤害的过去,不在乎他重病的身体和残疾的腿,也不在意他能否......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