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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浮冰 > 第98章
  ——是枪声。
  意识到的瞬间,时闻浑身僵硬,连呼吸都短暂停止。
  霍决!
  霍决还在外面!
  沈夷吾疯了,不知是走投无路还是有恃无恐,居然敢在云城公然闹这种动静。
  时闻躲在桌边,迅速按熄屏幕,头脑思绪乱飞,胸口急剧起伏。她屏息凝神,花费了十几秒适应昏暗的视野,右手从桌上抽出一把餐刀,将刀刃在桌布上无声地拭了拭。
  她反应快,没有受伤。但四重奏乐队的演奏戛然而止,有人手足无措地尖叫起来,场面一片混乱。他们不像时闻那么幸运,位置靠窗,距离海缸足够远,很可能被飞溅而来的玻璃割伤了。
  在场侍应生慌忙打亮手机电筒,一撮人往海缸那边去查看情况,还有两个焦急地朝时闻的方向快步走来。
  但时闻不敢百分百确定,此刻待在建筑里的人是否足够可信。也不敢确定,会不会突然窜出来什么陌生人拿枪指她脑袋。
  单独留在场内这唯一一张餐桌上,实在太过显眼。她知道如无阻碍,霍决和负责她安全的那几个保镖会尽他们可能最短时间内到她身边。但如果他们被绊住了,到不了呢?
  犹疑不定愣在原地不会有好结果。
  要么赶紧找地方藏起来,要么即刻出去跟霍决会合。
  前者显然是更理智、更低风险的做法,但想都不必想,时闻下意识便选择后者。无论如何,她起码要望一眼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起码要确认霍决是否安然无恙。
  她糟糕的遗传性夜视视力,成为闯过这片黑暗的最大阻碍。
  惟恐暴露行踪,她不敢点亮手机,锁好了藏在口袋里。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深呼吸几个来回,尽力控制肢体,等待时机。
  在闪电再度劈落的瞬间,室内随之亮起,视野刹那明如白昼。
  时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咬紧牙关,弓腰贴墙快速往外跑。
  她万分庆幸今日犯懒,出门穿的阔腿裤和运动鞋。又庆幸平日再懒再忙,都坚持抽出时间运动,否则不敢保证能否跑出这份前所未有的迅捷与爆发力。
  室内外使用的是不同的电路系统。建筑外面的路灯还亮着。门廊顶上一盏吊灯摇摇晃晃,光源被镀上一层铅灰水色。
  风从缺口灌入,雨水倾泻而下,奔流不止,隐隐裹挟一种肃杀与暴怒之意。
  时闻鼻尖沁出薄薄细汗,屏息跨过地毯上的碎玻璃。匆匆扫去一眼,离得越近,越发心惊。
  与门廊相连的玻璃花房尽毁,里面的鲜花绿植被撞得一塌糊涂。一辆小型冷链车侧翻在地,前照灯犹如一柄利刃直直嵌入废墟里。旁边一辆全黑轮毂的库里南,自重近三吨的suv,保险杠撞得变型,狠狠凿进冷链车的车厢,硬生生改变了它原本的行进轨迹。
  有身份不明的数人伤重倒地,失去行动能力。地上血迹时浓时淡,一经流渗,又被雨水淋潦洗净。
  雨幕濛濛,视线受阻,再远的景象时闻分辨不清。
  几个身着黑西装的高大男人背身堵在门口,借着一辆mpv的遮挡反击,有人持甩棍,亦有人举枪。方才密集的枪声没再响起,但能切实感知到暴雨肆虐的冲刷,与混乱中血肉搏斗的声息。
  时闻从门后探出半张脸,往日昳丽的面容被阴影分裂,显得尤为苍白,一双潋滟眼眸也因惊惧而微微颤栗。
  居中逆光的那人似有感应,倏忽侧过头。额角淌血,猩红浸过眼皮。一双沉黑眼睛弥漫戾气与杀意,亮得吓人。
  又一道惊雷在天边轰隆隆裂开。
  惊心动魄的一瞬,他们深深望进对方眼底。
  那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她伸手。
  时闻心脏跳得发痛,步履未停,直直撞进他怀里,仓惶在他肋骨中间探寻另一枚心脏。
  霍决身上混合血腥、烟草和雨的潮湿,左臂不知是被利器划破还是子弹擦伤,鲜血淋漓,将西装面料染得发沉发暗。
  但谢天谢地。
  他还活着。
  时闻眼眶烧得滚烫,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位。往日里虔诚欠奉,此刻却无意识感恩起不存在的神明来。
  霍决左手揽实怀中人,旋即侧身,利用体型差将她遮挡住,单臂环绕捂住她耳朵,嘴唇安抚地在她发顶擦过。
  “闭眼。”他柔声命令。
  与此同时迅速抬起右手,漆黑枪口对准她身后某处,单手上膛,扣动扳机。
  “砰!”
  “砰!”
  突如其来连续两发子弹,嵌入追赶她而来的那道黑影里。
  时闻眼皮慢吞吞叠合,大脑嗡地震响,一片空白。
  袖珍手.枪的后坐力很小,用在臂力强的人手中,更是趋近于无。她被荫蔽在熟悉的怀抱之中,感受不到外界的震颤,只能听见霍决平缓沉稳的心跳。扑通。扑通。取代枪响,在皮肤底下收缩悸动。
  列夫闪身逼近,踢开武器,卸掉对方肩锁关节,迅速将人反剪制伏在地。
  与此同时,又有两位脸熟的保镖,手中拖拽一个背手跪地失去意识的蒙面男人,紧随时闻步伐从建筑里走出。
  不知算不算有惊无险。
  其实一直有人在暗处看顾着她。
  霍决控枪很稳,子弹避开要害,分别打在手臂和大腿处,既剥夺了行动能力,又不到要命的程度。但肉体凡胎,中了枪,又怎会容易捱。
  听见身后声声痛苦暴喝,时闻心悸不已,恍惚间听见有更多脚步纷纷往门口涌来。
  霍决牢牢箍护时闻的左手松了松,干脆利落卸下弹匣,枪口倒转,握着枪托向前递去。
  时闻鼻尖擦过浸染血腥气的面料,视线恢复,这才得以回头去辨认刚刚踩着玻璃进来的那群人。
  两男一女,荷枪实弹,身手矫健,眼神凛然。皆是生面孔,不是霍决身边常见的那几个保镖。时闻没见过,也无印象。
  “他们的枪。”
  霍决波澜不惊,将空枪交予领头那位古铜皮肤的魁梧男子,微微抬了抬手,以示自己的配合与无害。
  “正当防卫,绝对遵纪守法,阿sir。”
  这话比起解释给来者听,更似解释给时闻听。
  警察不知信不信,但对他态度相当尊重。客气颔一颔首,并未过多盘问,眼神示意属下进入室内排查风险。
  “我们已经联系支援,救护车十分钟后到。为免路上发生意外,稍后由我们同事护送二位去医院。”
  “有劳。”
  霍决礼貌谢过。他左臂有伤,换了只手搂紧时闻,没继续待在建筑里,在保镖围护下快步带人离开,上了那辆摩纳哥蓝宾利。
  时闻昏昏沉沉,起初强装的镇定与果断都化作后怕,冷风一吹,汗涔涔黏附于脊背上。
  后座车门半敞,有雨丝细细撇落。霍决取过干净薄毯裹在她身上,只露一双惊魂未定的漂亮眼睛。他将人抱稳,脱了衬衫,侧身让保镖处理额头和手臂的伤。
  他不想让时闻细看,又不肯放手。惟有将她桎梏在怀里,安抚小动物般,反反复复摩挲后颈,低声哄慰,“别怕。只是子弹擦了一下,不严重。”
  血流成这样,怎么可能不严重。
  创口底下甚至还叠着霍老爷子之前用手杖抽出来的瘀痕。
  时闻讲不出话,脸颊贴在他颈侧,感受自己心跳与他脉搏渐渐同频,眼睫微微发抖,瞵视他血肉翻绽的伤口。
  简单包扎止血完毕,保镖掩上车门,退到外面戒备。车厢只余他们二人。雨水暴虐敲打车身,营造沉闷白噪音。
  直至霍决捉住她手腕,轻轻掰开她用力得泛白的拳头。时闻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还紧紧攥着一把鎏金餐刀。
  华丽而无用的金属被丢开,落入软垫,发不出任何声响。
  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过时闻面颊。很痒。霍决俯身亲了亲她眼下痣,额角淌下的血迹未干,不可避免沾到她脸上。
  “虽然人肉和牛肉一样,都是红肉。”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同她调笑,“但bb,以你的力气,用这把餐刀应该很难锯得开。”
  时闻的神经仍在细微颤栗。
  眼前这张蜿蜒淌血的脸,与五年前隐隐重叠,令视网膜生出一种灼烧的错觉。
  她不自觉攥住他左手,寻求安慰般,惶惶然摸索他掌心那道陈旧伤疤。
  当奋不顾身的肾上腺素作用过去,恐惧便如潮水,延宕涌上心间。她感觉自己好似一具虚脱的躯壳,被冷雨淹没,剩下的只有蛛网粘连的不安与余悸。
  “吓到了是不是?”霍决声音放得更轻,几近示弱,倾身与她对视,唇近在咫尺。
  “怕你担心,所以没说。”他言简意赅向她解释,“我配合调查一起与沈夷吾有关的跨境走私涉黑案,人身安全受威胁,由亚港警方提供保护。老爷子也事先跟那边打了声招呼。”
  时闻定定看他,审视一样地看。
  再开口,声线艰涩,难免泄漏几分不稳,“这也在你计划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