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进来前最后说的那句话,他听进去了。
于是薑寻收回精神触角,退出他的精神世界, 故作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抱歉啊苏先生,我尽力了,但我确实无法再进入你的意識深处,那样太危险,我没有讓我们两人都能全身而退的把握。”
鄭柯瀾闻言,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毫不掩饰自己的放松与高兴。
苏折蔚深深看了姜寻一眼,垂眸笑了笑,问道:“听闻姜寻同学是易哥的灵魂伴侣,如果有一天你们也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呢?”
“不知道啊。不是敷衍,我是真的不知道。”姜寻不假思索地道,“我与他跟你和安格莫利先生不太一样,我将来也会成为一名战士,如果某一天我在战场上牺牲,那就说明他已经死在我前头了。我们没有可比性的,苏先生。”
苏折蔚怔怔望着他良久,始終压抑着情绪終于被撬开一角,让他眼眶发红,落下一滴酝酿已久的泪。
“真好……”他喃喃道,“我喜欢这个浪漫的死法。”
许御与鄭柯瀾对視一眼,又分别看了看隔着几米距离的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们都赞成苏折蔚的想法——那真是个非常浪漫的死法。
*
苏折蔚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多加休养,姜寻便没有久留,交谈一结束就告辞离开,婉拒了他留飯的提议。
郑柯澜将他送出门外,再次认真向他道謝。
“无论是唤醒折蔚还是劝他放弃那天方夜谭般的想法,都多亏有你帮忙。苏家长辈忙于公务,都在外星系,他们让我代为致謝,顺便让我告诉你,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只要不违法、违背公序良俗,苏家都会倾力相助。”
“好,我知道了。”姜寻坦然接受谢意,隨即转移话題:“不过,我不觉得苏先生放弃了在精神世界内寻找安格莫利先生精神频率的打算,他可能有别的想法或筹谋,郑医生可以多盯着点。”
郑柯澜表情略微一僵,继而长叹道:“他一向很有主意,认定的事八艘星舰都拉不回来,苏家和我现在对他的要求就只有好好活着一条,只要他不伤害自己,其他的就隨他吧。”
姜寻喷笑一声,又连忙摸摸鼻尖,将笑意压了下去:“好吧,那有劳郑医生多费心了。若是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事你也尽管提,我一直在塔里,除上課时间外随时有空。”
“好,多谢。”
话已说尽,姜寻乘坐许御的飞车离开,回到塔中已经是将近下午两点的事。
所幸下午没課,他赶忙跑回宿舍,在舍友们念叨健康小常识的背景音里吃完了那份蛋炒飯。
三点,正在逐页销毁“暗恋手账”的姜寻接到了季玄易打来的通讯。见齐钧和陈留歌在午睡,他便捂着终端蹑手蹑脚地回床,一手打开隔音系统,一手接通通讯。
“中午好。”季玄易的身影打在帘帐上,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邊说话一邊脱下外套,还顺手解开了衬衣最上方的两颗纽扣,“吃饭了嗎?中午我给你打过通讯,但系统提示断线,你是又去了苏家嗎?”
姜寻点点头:“对。苏先生醒了,叫我过去问了些事儿,问完回来我就吃了午饭,别担心。”
苏宅位于首都星中央政府家属区,自带信息加密,寻常终端如果没有授权,在里面就不能使用。
季玄易笑着颔首:“那就好。刚才饭局结束回来的路上,我和阿蔓都收到了他苏醒的讯息,也猜到你会被叫过去,就没急着找你。他的状况怎么样?都跟你说了什么?”
姜寻抿抿嘴唇,斟酌着語言道:“状况还好,精神世界的伤痊愈了小半,已经可以正常交谈和行动了。但他的精神状态嘛……我看不太乐观。”
季玄易动作一顿,拉开椅子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怎么说?”
姜寻把之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季玄易听得时而皱眉,时而展颜,直至他说到自己对某个问題的回答,又意味深长地挑起了眉头,看着他久久不语。
姜寻被他盯得耳根发热:“这样看我做什么?我答得不对吗?”
“对,对极了。”季玄易捂着臉闷笑道,“如果某一天我在战场上牺牲,那就说明他已经死在我前头了——我们家姜姜虽然情话说得少,但句句都称得上真知灼见,不愧是用几封代写的情书撬动整个塔论坛,闹出轩然大波的大文学家……”
“季——玄——易!”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见真把人惹急了,季玄易连忙顺毛,又转回正题:“折蔚的事你就别管了,他那条命是用安格莫利的命换回来的,他不敢轻易糟蹋,随他折腾吧。这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下次联系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陪我多说会儿话吧,好吗?”
姜寻瞬间被哄好,乖乖地搂着被子点头:“你想听什么?给个题目,我好组织语言。”
“什么都可以。”季玄易想了一下,从画面外抓过来一样东西,“要不你教我怎么做这个?”
“那是什么?”
姜寻伸长脖子凑近去看,季玄易抓在指间的那团奇怪线条产物明明在高清摄像头下纤毫毕现,却好像自带柔光滤镜,无论是局部还是整体都有一种朦胧感,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他眯起眼睛,活像八百度近視眼隔着十米做视力测试,探头探脑左看右看,那副迷惑中带着一丝震撼,讶异里充满好奇的样子,把原本安坐如泰山的季将軍都给整不会了。
他緩缓缩回手,合拢手指挡住自己的半成品“杰作”:“你是看不清,还是觉得太难看?”
姜寻眨眨眼睛:“非得选一个吗?我作为你的灵魂伴侣,有没有资格全都要?”
这句仿佛淬了砒霜的反问狠狠扎进季将軍心窝,他立刻放弃先前的想法,正色道:“咱们聊点别的吧……”
“别别别——”姜寻一边忍笑一边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你看你,又急。行行行,不是你做的丑,是我眼神不好看不明白你划时代的艺术之作,所以大艺术家能跟我讲解一下你的设计理念吗?”
季玄易不为所动,继续扯开话题:“向导宿舍楼下的梧桐树都变成金色了吧……”
姜寻笑得仰倒在枕头上:“好了好了,你快说你做的是什么吧,我真的看不出来,这玩意儿像猫又像狗的……”
季玄易捧着“这玩意儿”无奈一笑:“我做的是你。”
“……什么?”
“我说,我做的是你。”
姜寻臉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盯着他呆了几秒后突然弹坐起身,袖子一撸立马来了斗志。
“你把那玩……把‘我’放到桌子上,我先教你将线团拆开复原,然后再一步步教你怎么做。”
这下换季玄易愣了愣,犹豫着放下手中的不可名状之物:“真要教我啊?那……那我去拿一下工具包,你等等。”
说着,他走向对面的柜子,从中拿出一大包杂七杂八的工具,再老老实实坐回原位。
看着屏幕上乖巧如上手工课的幼儿园小朋友的恋人,姜寻甩甩头,把刚才看到的那坨怪异物品的样子扔出大脑,一脸严肃地道:“首先,从那堆乱糟糟的毛线里理出一个线头来。”
季玄易:“……?”
季大将军缓缓垂头,望向桌面上那摊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阴影线团,生平第一次对一件东西生出了无从下手的窘迫。
*
门外,苏折蔓倚着墙壁抽烟,白雾从她饱满红润的唇瓣间呼出,将她妩媚而冷峻的面庞笼罩。
一名士兵穿过重重门禁来到季玄易的卧室外,正要敲门,却见苏中将摆了摆夹着烟的那只手,又示意他往后退。
他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用口型问:“将军在忙?”
苏折蔓颔首:“嗯,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就先往后挪挪,夫人在教将军做手工。”
“……啊?”
第55章 五十五
花费一个下午时间, 薑尋終于把季玄易做的那不可名狀之物改造成了虽然稍显歪扭,但也相对正常的毛線小人儿,挂在了他身份卡右上角的小孔上。
季玄易举起那张薄薄的卡片, 美滋滋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薑尋隔着屏幕看他,好气又好笑地损道:“幸好平时没什么需要出示身份认证卡原件的场合, 否则讓人看到你的卡片上挂着这么个玩意儿,你那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大将军滤镜都得碎一地。”
季玄易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无所谓啊,我巴不得讓更多人看到我们的‘伴侣共同财产’。”
薑尋抿住微微上扬的嘴唇:“行了季将军, 别贫了。手工课已经結束, 你該去忙你的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