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生放假当天,拉着行李箱在校门口等了好久,节假日堵车委实见怪不怪了。当熟悉的车停在他跟前,他弯腰,没看见尚思游的时候,扬起的笑脸瞬间垮下来,看的谢勇难得有了表情。
“谢叔是你啊。”成生失落的说。
谢勇:“哦,就是我。”
“生生。”尚思游抱着石榴花束,突然出现在成生身后,神出鬼没的,看的成生又是惊又是喜。
“哥!”成生疾步走向他,想接花,手已经伸出去了,尚思游却不见动作。“给我呀。”
尚思游笑,十月的阳光干爽明朗,光束抢先落在他左侧脸庞,白皙的几近透明的嘴角轻轻勾扯,除去常年缭绕的病态,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健康。
成生还是需要抬些视线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乍一对上,成生不禁愣住,那道目光太有内容,深沉黏稠的,像用梨花蜂蜜酿作的海,甜甜咸咸,只有成生自己能咂摸出味儿来。
“给我么。”成生错开眼,说话的音在飘,不敢再被他那样看,容易心悸。
尚思游递上花束,成生接过,脸皮薄的直往车厢里钻,尚思游随在他身后,一道于后排落座。谢勇开车总是沉默的,尚思游习惯这样的沉默,可成生不习惯,太安静,咽口水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怎么想起要送花?”成生低头看红宝石似的石榴籽,心想这花束拿回去还能吃,一举两得了,一点都不浪费。
尚思游看他浮在面上的悦意,徐徐道:“想要你开心。”
成生捧花的手一紧,玻璃纸发出哗啦啦的动静,好像他无处宣泄的情绪。成生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随后举起花,掩耳盗铃的,藏在花束后头,轻轻吻尚思游的嘴唇。
触上了就不想分开,太想他,想到豁开脸皮敢就这么躲在几颗石榴后面跟他交换涎水。颤巍巍的手举的包装纸直响,直到成生受不住了,同他分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擦他湿润润的嘴巴,擦到柔软的嘴唇上没有口水印。
谢勇目不斜视,成生也不敢再朝前看。
行程过半,尚思游开口道:“生生,我有事要回趟家,等下先把你送回去,我再走。”
成生茫然的看他,心直口快的问:“你回家什么事?”问完就后悔了,人家回家能有什么事,就是没事不能回家看看吗,又不是谁都像自己一样没有家。
尚思游握握他的手,沉吟半晌,说:“应该是没什么事,但是得回去,事情处理完我会回来。”
“哦。”成生垂下头,不肯吱声了。
尚思游抠他手心,轻声道:“花都收了,还要跟我置气?”
“我没有跟你置气,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特意为我跑这一趟,来回折腾,不会晕车吗?”成生想他回家才用坐多久的车,先是大老远来学校接自己回去,再往家赶,一来一回尽浪费时间了,在车上坐那么久,能好受吗。
尚思游摇头,他昨天是没准备来的,怕成生空等一场,细想等待落空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还是来了,哪怕只是把人接回去,面对面的沟通,也好过简单的发条消息。
成生望向窗外,旖旎的心思消失殆尽,瞥见玻璃窗外飞速闪过的高楼大厦,心血来潮道:“哥,能不能把我送到我家?”
他说的是我家,尚思游蹙了蹙眉,没反对,只叫谢勇注意路线。是成生和成英以前住的房子,一直没退,尚思游偶尔会叫家政去打扫,他是想留着那里给成生做念想的,但是不想成生在没有他的陪同下独自回去。
成生行李箱里什么都有,拎包回去就能住,尚思游把他送到巷口,脸色不大好看。
“准备住多久?”尚思游问。
成生大大咧咧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尚思游凝视着他,像是要确保他情绪的正常,浅叹道:“我会尽快。”
“好哦。”
成生不让他送自己上楼,非要目送他车子走远,才拖着行李箱去爬楼。成英不在了以后成生基本上没回过这里,房子太久没人住,都没人味儿了。成生搁下行李箱,摸了摸家具上薄薄的一层灰尘,麻利的先做了个卫生。
房子不大,做起卫生来那么累人,成生拖到成英那个屋子的时候,起初不大想进,抵触的情绪让他脚下生了根,就这么静默的矗立在成英屋门口,看那道随风飘荡的灰色窗帘。成英屋子的格局跟他屋子格局一样,只不过他爸布置的色调偏暗,本着耐脏的原则,灰的蓝的黑的,不像成生那个屋子用一水儿的亮色。
爸。
成生瞥见床头的照片,是他父子俩的合照,不过是他童年时期的照片,因为长大以后就不爱跟父亲拍照了。成英的遗物都没整理,尚思游当时想派人理的,成生拒绝了,他想等他能够自己处理那天,亲自整理。
国庆紧连着中秋,成生把拖把放在门口,想要不要给他爸烧俩月饼过去,他爸不挑,他想都烧五仁儿的算了,反正他爸牙口好,嚼白冰糖都咔咔响。
成生在屋里踱步,先是擦干净相框,把它摆正,自己又端详了片刻,还是一个反手把相框给扣下了。收进抽屉好了,成生拉开抽屉,正要放相框,突然看见里面的信封。整整齐齐码在一侧,成生犹豫着,还是抽了一封信出来看。
信封上写着力透纸背的‘遗书’二字,成生怔在原地,眼睛发干。
‘以防我有天突然离世,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特留此信。’
第84章 歪理
‘生生,这封信我写过很多次,从第一次昏倒,我就一直在写,写到又是一年春节,再把之前的撕掉焚毁,怕你熊着翻我抽屉,看见了又跟我吵。
我真不愿意你看见这封信,爸爸如果能过平凡人的一生,没有那些瓶瓶罐罐的药丸,能活到七老八十,看你成家立业,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我希望你现在在读这封信的时候,能够理解,爸爸走了以后,更希望你能把爸爸当作人生当中的一串数字,或一或零,意义都由你来赋予,只是不要太过悲伤。
爸爸会把你的户口迁回来,本来想作为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过程却不太顺利,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大人有时候也是很没用的大人。不过没关系,爸爸死前总要帮你搞定的,不要怨成雄,我不是在替他开解,而是怨恨没用,如果按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并没有感到快乐,为什么不换一种方式呢。你就过得比他好,熬死他,反正他也要死你前头的吧,你就这么想,恨他不如盼他死来的快。当然,爸爸只是给你举例,希望你能举一反三。(还是要学点好)’
成生顿住,又要哭又要笑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因为成英把学点好三个字写的那么醒目,比旁的字体要大了一倍还不止。他继续往下读:
‘爸爸在老家的房子要留给你,关于这个我另立了一份遗嘱,没请律师是怕牵扯到陈年往事。我知道,你当初跟我回家的时候已经记事了,不然不会一直找我要妈。我能明白你的心情,谁不想要一个清白的出身,可人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啊。
生生,爸爸没养你之前,日日夜夜都后悔,后悔当初喝了那杯酒,后悔那时冲动做了错事,后悔这件事让我跟我亲兄弟反目。可带你回家后,你那么小一个,坐我肩头,稚嫩的叫我爸爸,我突然开始明白,为人父的喜悦与责任。爸爸甚至能坦荡的告诉你,时至今日,我一点也不后悔把你带到这世界上,也许你怨过我恨过我,可爸爸还是要郑重的告诉你,你是上天给予我最大的馈赠,我盼望你能早早接受自己,早早于人言当中独立。
爸爸只能牵着你的手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要你自己摸黑走,我很抱歉。
还是不要悲伤的好,你来时我是你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数字,我走后于你便更像是零。生生,你的名字是我偷偷求着父亲取的。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爸爸对你的爱,生生不息,活着如此,死了亦是如此。
要珍重。
成英留。’
成生看着生生不息那四个字,眼眶发热,他一直在遗憾没听到他爸的临终遗言,如今以这种方式再见到,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登时五味杂陈。
他并不好,居然要父亲跟他道歉。明明成英走的时候他已经那么大了,是再努力点就可以让成英跟着他享福的时候了。
爸爸,不要抱歉。成生拿出相框摆正,对着年轻时的成英感慨,如果时光能过的慢些就好了。
他在成英屋子里待了挺长一段时间,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摸兜,以为是尚思游,结果是花儿。从他读书开始,跟花儿就不怎么联系了,不是要跟朋友撇开关系,而是纯粹的没时间,联系渐少,连朋友都生疏了。
“喂。”成生接通电话,那头立刻传出花儿兴奋的声音。
“生生!你是不是回家了呀,我看你们家窗子亮着。”
成生走向阳台,看见楼下站着的花儿,还有赵晓舟。他们正朝楼上挥手,摆动的幅度有那么大,重复的像是雨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