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要不要来跟我干?姥姥这样子,你挺难的吧。”
陈不楚的红头发有很重的药水味,发梢透光,和走廊尽头洒进来的晚霞一般颜色,这颜色在游荡眼中慢慢沉淀变暗,最后落成血浆般粘稠的记忆。
“陈不楚他们家一直不太干净,开了很多年地下赌场,在我们家那片算首富了。他给我的活来钱特别快,但有点昧良心。”
庭院里弥漫着古怪的臭味,余子佩叫的螺蛳粉到了,游荡的鸡汤还在路上。她吃的满嘴油,问是什么活儿。
游荡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如果世界真的存在天赋这回事,他的天赋点在自己最厌恶的方面。
“出老千。”游荡往旁边坐了坐,奈何整个院子都是酸味,他转了下手指,遮挡挪开后,他指缝里出现了一张身份证。余子佩瞪大了眼睛,“卧槽!”
“我和陈不楚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学校,小时候我们一起去偷他爸的钱,我回回都能成,后来他爸发现了,不但没打我,还教了我几招。”
“教小孩出老千啊。”
“对,算一门手艺嘛。他想教陈不楚,但陈不楚太笨,学不会。我们遇见之后,陈不楚介绍我去他家的赌场对付那些赢太多的人,他说这叫……计划经济。”
“你去卖,卖的是良心?”
游荡露出伤心的表情,他把身份证还给余子佩,怅然:“我姥姥把我从陈不楚家接走那天,说了好多求人的话,也说了好多狠话,她跟我说她为什么能赊账把我要回来,是因为她有良心,陈家信她。”
他话锋一转,“怪扯淡的,她有个屁良心,良心又值几个钱啊。”
余子佩跟着附和:“良心是个屁。”
“但我现在很需要。”
余子佩被他连续两个急转弯搞无语了,低头吃自己的螺蛳粉。
只听游荡又说:“我当晚就上工了,头两天收拾了一个姓潘的,陈不楚给了我五千块,他说以后会有更多的,而且都是我个人劳动赚来的。”
“这个陈不楚,是不是高中学杂了。”
游荡耸肩,“没去高考吧,但人挺好,五一劳动节还给我放假。”
说着,外面的门被敲响了,游荡起来去拿外卖。
他拎着袋子回来,浏览朋友圈的余子佩忽然说:“李林的这个对象怎么和周昭那么像?你看。”
游荡坐过去,也不嫌螺蛳粉臭了,端着手机细细端详。
李亭林发了几张菜的照片,边角带到一个男的,“确实有点像……但他没这么瘦吧。”
余子佩:“对吧,我也觉得,难为他找了个这么帅的平替,人周少爷在美利坚合众国呢。”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手机,再看一眼面前的游荡,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寒,大骂了声“操!”
接着是几迭声——“操!我操了!我他妈真操了!操!操蛋么这不是!我操李林!”
“我操他祖爷爷,操了!我真是服了你们这群男同!”
男同默默听着,余子佩擦了擦嘴,意犹未尽道:“原来我在小三堆里长大。小三才是我最好的氛围感。”
游荡不反驳,心里其实很赞同。
难怪他这么烦这群人,这群人就是这样,爱来爱去,没完没了。
游荡没拜读过小时代,以为在团体里互相乱搞的那波人就是眼前这群人。
骂够了,余子佩点了根烟,她冷笑道:“虽然你没和周昭谈,但至少也三过我吧。”
是。三过,三过五回。
游荡想笑,怎么反过来像现在小孩们流行写的那个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比起借来的钱,我更喜欢自己赚的。虽然过程不光彩,但不到一个月,我还完了所有债,还给曾海棠请了个护工。陈不楚给我了一张新手机卡,也给了我一辆摩托车。”
“好几次早上下班,我都想退学。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那些钱唾手可得,让我远离病床,远离洗不完的尿布,远离给人弯腰低头的日子。读书有什么用,反正读了也要出来打工。”
游荡几乎飘飘然。他想活的比谁都有样子,这个样子,一直都是陈不楚的爸爸。那个男人有钱有闲,有格调有气度,知道他们家还不起钱还给不了孩子,就签了张所谓的借条,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们。
那阵子本该是他的谷底,他却没像往常一般被打倒,被踩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他有了钱,钱让他逃脱了责任,钱给了他自由,他是一个自由自在的有钱人了。
就在他氢气球一般往天上越飘越高的时候,握着线的人来了。
周昭发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来着?愤怒?不可思议?轻蔑?厌恶?
他送周昭去宾馆住下,完全没想到转过身就跟踪他到此。他该怎么介绍,工作单位?实习公司?地上还有一滩鲜血,是不是签过合同再上赌桌就不该切人手指头。
周昭是不是看到我整那个人了,他能弄懂规则么,他要是知道是我让那个人断了两根手指头,会不会冲过来甩我一巴掌?
“我说这个事儿有点昧良心吧,”游荡向余子佩征求同意,他伸手给余子佩展示自己完整的十根手指,“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其实和秘书差不多,帮领导解决麻烦嘛。只不过耗材贵一点,具有不可再生性。”
余子佩怀疑他是不是和陈不楚相处的时间太长,把一些知识学混了,游荡是在开玩笑吗?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他这么幽默?我是不是还给人算命来着,除了生命线特别短,是不是还有一句事业线不错……我擦嘞。
今晚是游荡的个人回忆专场,开专场的人总要比听众少吃一点东西,因为嘴总是占着。
余子佩迫不及待想知道周昭跟到赌场之后的事情,游荡抠开外卖盒的动作不得不暂停了。
和周昭在那个地方碰面,游荡三魂丢了七魄。他本质是个挺烂的人,跟陈不楚厮混到大的人怎么会像周昭面前那个闷瓜一样呢?但周昭喜欢闷瓜啊,游荡没办法。
“周昭一开始还想跟陈不楚打架,他觉得陈不楚带坏我。”
“我吧,我有点懵了。不瞒你说,之前周昭叫我和你打牌,我有点怵,我怕你输太多次,有损我的形象。我辛辛苦苦维持的面子不能没了。”
余子佩以自己打遍北京无敌手的优越感送他一个大大的“滚!”
游荡趁着这时候喝了口鸡汤,他总算放松下来。然后他想到什么,开始发愁了,瞥余子佩。余子佩被他的大眼睛瞥得发毛,骂道:“看你妹啊!老娘脸上没葱花。”
“哦,我不吃葱花。我爱吃香菜。”
余子佩:“谁问了?你继续说啊!”
游荡搅勺子,借着灭蚊灯的光看鸡汤,颜色十分糟糕,千分恶心,万分催吐。他犹豫着说:“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太确定要不要客观中立地告诉你。”
“你喜欢听别人讲上床吗?不是黄色玩笑。”
第10章 10 阿廖沙
“我离他最近的时候,是我离他最远的时候。”
他把十指交叉起来,放在膝盖上。外面路上的光全熄灭了,只有一盏灭蚊灯的光还贴在他脸上、肩上、腿上静止不动。
“他不让我再去找陈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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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昭在宾馆住的房间里有股潮味,一张单人床放在正中间,厕所的水龙头关不严,正向下滴水,一套靠墙桌椅中的椅子已经被占用。
占用的人别扭地坐着,双手反拧向椅背,手腕被两根鞋带来来回回缠了个结实。
周昭面无表情地拍裤腿,刚才他按着游荡要把他往椅子上捆,期间被咬了两口,踹了无数脚,下巴颏还中了游荡一拳。
周昭拽住游荡两条腿,挑下他的鞋带,照样捆在椅子腿上。
幸好这孩子发达了没多久,还没变心把这破帆布鞋换了。要是换个没鞋带的,周昭还真想不出手头有什么能捆他。
他一屁股坐在床边,和游荡膝盖顶膝盖,肚子里打好了长长一篇劝学演讲稿。
正要开讲,游荡冷不丁说了一句,“红烧肉要炖两个小时以上才好吃。焯水的时候加葱姜料酒,还可以切半个洋葱,就是洋葱比较贵,可惜了。”
周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东西?”
游荡抬起头,“胡言乱语。很难理解吗?”
周昭认真地打量游荡,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你就不想和我说点别的么。”
游荡安然地坐在椅子上。巧的是,刚刚杀猪一般挣扎的也是他。他忍住胳膊被反拧到背后的疼痛,表情冷漠地说:“你想要什么?想要一篇以我为中心的,苦大仇深的日记?”
“你!”
“嗯?我怎么?”
周昭抓住游荡的肩头,他用了很大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你不上学了?为什么不联系我。”
“为什么联系你?”游荡反问飞快。
周昭被噎了一口,游荡却步步紧逼:“我的事情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还是一般重要的?我在不在,在哪里,在干嘛,你都很想知道么?抬头看着我,”游荡坐直身体,强忍着胳膊后拉的力,和周昭仅有一掌距离,“你看着我,仔细想想我的问题,我真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