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给他买早点!”李亭林老大不情愿。
周昭拉开李亭林抱得死死的胳膊,从他兜里摸出手机,“什么是给 ‘他’啊,是我不吃你不吃还是优乐美不吃啊。”
李亭林打了个激灵,他一边付款,一边恶寒:“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我真是……”
昨天把人赶出去,今天一大早就来给人买煎饼果子。
饶是李亭林见多识广,博览群书(不正经的),也从没见过这种桥段。
这已经不是一句“贱”能概括的了。
“我自己开车,你回去睡觉吧。”周昭嫌李亭林开车慢,到余子佩家果蓖软了。
李亭林凉凉道:“这是九点的北京,我烦请你拎拎清,你是周昭,不是二环十三郎*。”
周昭没空理他,他手机一秒前滴答响了一声。余子佩发来一条短信,是个酒店的地址,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周昭拨通电话,问:“游荡走了?”
余子佩已经在床上躺好了,她戴着重力眼罩,安详道:“你直接和他联系吧。昭啊,接下来就是你们男同性恋的事儿了,我要长眠了。”
周昭复制那串号码,拷贝到查找联系人页面。
游荡的头像是一面混沌昏黄的河。他的昵称就是真名。地区在胡志明市。
周昭摸索着虚拟键盘,打错了几个字,他删删改改,发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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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昭:你好
游荡:你好。
周昭:你就住这家酒店吗
游荡:对,我和前台说过了,2807
周昭:半个小时
游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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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亭林那张嘴臭不可闻,九点的北京,他说堵就堵。
不仅堵,还堵得水泄不通。
半小时,
四十分钟,
五十五分钟,
周昭坐在出租车后座,端详前车屁股上的剎车灯。
这灯够辛苦的,一大早起来就没灭过。
司机师傅有两个手机,四十来个群聊,收发语音条忙得不亦乐乎。
周昭给游荡发短信,说自己会迟到。游荡没回,周昭猜他可能睡着了。
他一分钟开十次屏幕,等游荡消息。
游荡没等到,倒是长眠的余子佩又打来了电话。
“我气得睡不着。我感觉自己被游荡利用了。”
余子佩的眼罩堆在头顶,她靠着床头,黑眼圈能挂到嘴角,“周昭,周昭,周昭。你手边有家伙什儿没。”
周昭诚实地说:“有三套煎饼果子,两个葱花香菜正常,一个不要葱多加香菜。”
余子佩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少吃点吧你!我真是懒得说你们俩!老娘结婚那天你们不是见面了吗,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分不分合不合的,矫情不矫情!”
“嗯……”周昭语出惊人,“那天不止你结婚。”
“什么?”
周昭换了只手举手机,他左手拇指拨弄了一下无名指上的婚戒,重复道:“那天游荡来找我,跟我求婚,问我愿不愿意选他。”
“你一直戴那戒指是他送你的。”
周昭“嗯”了下。
余子佩气得颤抖,好似发羊癫疯。
游荡是洋葱,表面平平无奇,越往里越杀眼。
这两天和他待在一起,余子佩对游荡从好奇到怜惜再到畏惧,游荡走一步掉一层洋葱皮,多变梯突到余子佩怀疑自己曾经瞎了眼,认为他就是周昭一个普通的高中同学。
“贱!还说吹冷风想清楚不抢婚了!他妈的原来连婚戒都准备好了!我太奶奶也是死的冤枉!”
周昭迷惑道:“你太奶奶不是寿终正寝在家里走的吗?”
余子佩:“周昭你长点儿心吧!”
电话挂了。
周昭听着忙音,车还没动,但前面开东北三省司机大会的师傅好半晌没发语音了。他从后视镜里充满敬佩地看周昭。
周昭和师傅借一条窄长的后视镜面面相觑。
咋了啊。说着说着就骂人。
师傅右手比了个手枪,从下巴往脸上划拉,“爱恨情仇,我老懂了。”
你懂什么了?
三十公里的路,一脚油门的事儿,周昭硬是迟到了一个小时。他把多的那个煎饼果子给师傅吃了,拎着两个温温的煎饼果子到了酒店。
游荡还是没回消息,周昭确定他睡着了。
幸好他睡前在前台说明了情况,周昭拿着2807的房卡,姗姗来迟。
他在门前伫足,
徘徊,
思索,
最后他轻轻刷开了门,步入游荡的梦乡。
“滴滴——”
套房里很亮,窗帘全部敞开着,玄关下有游荡的鞋子,他的身份证和护照就放在台面上。
周昭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他瞥见游荡身份证上的照片,忍不住拿起来看。
这是游荡去年更新的证件,他穿了件黑衬衫,中长发拢到了脑后,露出清俊修长的眉眼,他直视着周昭。
周昭的拇指在那照片上摩挲了几下,将它放回原位。
玄关之后是开阔的客厅,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房间。
周昭走得更深,在左边的房间看见了游荡。
他衣着整齐,坐在一把对着窗口的椅子上睡着了。
周昭走过去,在游荡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北京今天多云,有风。
游荡一会儿坐在云层下,一会儿坐在阳光里。
他忽明忽暗,像个没拧紧的灯泡。
世界末日那天,游荡从亚洲最南端出发,跨越七千五百公里,来到这个和他无关的婚礼现场,他拿出自己打的两枚戒指问周昭,“你不要和她结婚,行吗?”
周昭肩膀上,裤子上,胶着着白白红红的“百年好合羹”,他站在冷风里,声音颤抖着,“这三年你去哪了?”
“你一声不吭走了,又一声不吭回来?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想和你结婚。”
“你有病!”
周昭被淋了一身汤水,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舒服。
他拉着游荡回到酒店开了间房,当时婚宴客人多,只有一间套房还空着。
前台经理亲自接待周昭,她递来房卡,“周先生,这是您的房卡,2807,有需要您随时打电话。”
一进门,周昭扭头左转开始脱衣服,他扭头,见游荡束手束脚地站在玄关,没好气地催他去洗热水澡,“你自己看看你的脸,冻成人干儿了都不知道!赶紧去洗!”
游荡似乎听不懂中文,愣了好一会儿,才脱了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
他走进右手边的房间,关上了门。
周昭先洗热水,一边洗一边想游荡的事,后来怒火中烧,换了冷水洗。
他出来吹头发,觉得自己热胀冷缩,浑身的皮都紧了三分。
他打开门,游荡坐在客厅里,他头发湿着,不停向下淋水。
周昭刚降下去的火气噌一声又烧回来了,“你坐着参禅呢?头发没吹会得病知道吗?”
游荡慢吞吞地抬起头,他手里攥着婚戒,“你能不能别选她,能不能和我结婚?”
“我怎么和你结婚!大白天你说什么梦话,两个男的怎么结婚?”
“我们可以移民去挪威。”
“挪威?挪一边去吧你。”
周昭拽着个吹风机,登登登走到游荡面前,他把头上的毛巾劈头盖脸地兜在游荡头上,呼噜狗毛一样呼噜了几下,然后他发现游荡坐的地方附近没有插座。
“你来,来这。”
游荡被拉进周昭的房间,周昭一把将他按在梳妆台前坐下,他插好吹风机,先用自己的头试了试温度,接着开始给游荡吹头。
吹风机声音嘈杂。游荡一直在说话,周昭专心吹头发,冷不丁在镜子里看到游荡嘴巴一张一合。
他关了吹风机,游荡闭嘴了。
他又打开吹风机,游荡继续说话。
如此三次,周昭气笑了。
“咱俩不适合结婚,你跟郑建军是天作之合。”
“郑建军是谁?”
“我们小区一个大爷,耳背,火车从他旁边过他都不知道。”
游荡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和他结,我只和你结。”
周昭甩了吹风机,一屁股坐在床上,“那你有什么话非得我聋了才能说?”
游荡又不说话了。他的头发长到了肩胛骨上三寸,周昭吹得相当不温柔,头顶那块乱的像块馓子。
因为顶着块馓子,他苦大仇深的脸看起来十分滑稽。
游荡扒拉着头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昭看得难受,他开了瓶护发精油,倒在手心里搓热了。
他把游荡的爪子拍开,处理起他的头发。
“疼了和我说。”
“疼。”
“我还没碰你。”
“哦,但我看你的表情,感觉你要下死力气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