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这么多,等着吃不完浪费啊。”
“慢慢吃。”江宁川洗了手,低声问:“你好些了吗?”
“挺好的,”章途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你还回来做什么?”不是都生气跑了,却又折回来,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世界上又没有读心术,他不知道江宁川在想什么,江宁川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老老实实答道:“回来做饭。”
“你不舒服,我怕你中午不好好吃饭。”江宁川眼神直白赤忱,别的都不在乎,就在乎章途身体有没有好一些、中午有没有认真吃饭。
章途本来还想呛两句,被江宁川的眼神一烫,下意识转头去看客厅里跟小满玩得正高兴的饼干。
“随你便。”
说什么都不合时宜,最终只能撇下这么一句。
当知青那会儿,江宁川的做饭水平尚属勉强,这几年进步神速,荤素兼备的一桌菜,色香味俱佳。
三个人上桌,小满努力扒饭,江宁川嘱咐她吃慢一点,转过头来期待地看向章途:“合你口味吗?”
“合呀,你这手艺都够开饭店的了。”
章途研究桌上的菜,忽然看出些不对劲:“你做的都是我们这边的口味,吃得习惯吗?”
以前吃大锅饭,南方山里的口味把他们这帮来自北方的年轻人辣得不轻,好多人一顿饭吃得眼泪婆娑。偶尔两个人开小灶,江宁川也都会拿出点辣酱拌饭吃。
江宁川心中一动。
他还记得自己的口味,还关心自己吃不吃得惯。这些菜都是之前住院时问了玉姨学来的,作为章途的姑姑,她当然记得自家侄子爱吃些什么,自己默默听着,把这些菜谱都记在了心里。
“吃得下,”江宁川泛出浅笑,眼睛亮了亮,“这边的口味我能习惯的。”
章途不疑有他,随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吃过饭,小满跑去客厅看电视,江宁川偏头看了女儿一眼:“老师下午有事,不能看小孩,下午我要去工地,天气太热了,带着她我怕她中暑。能不能让她在这里待一下午?我晚上回来接她。”
拒绝江宁川可以,但倘若捎带上小满,章途就不得不考虑得更全面些。夏日炎炎,这么小的孩子细皮嫩肉,跟着大人在外头暴晒确实遭罪,何况刚吃的这顿饭还是人家辛辛苦苦做的……左不过只有今天。
见他颔首应允,江宁川悄悄松了口气。那药的副作用到底怎么样,谁也不清楚,有小满陪在章途身边,万一有个什么情况,小孩还能出去找人帮忙。他是真担心章途一个人在家,身体不舒服情绪也不好,独处在家若是真出了事,他会后悔一辈子。
江宁川收拾了碗筷就去洗碗,章途提出他来洗,被前者以他身体还没好全为理由坚决驳回,并被赶到客厅和小满排排坐吃果果。
工地里的事情赶得急,江宁川洗完碗就匆匆出了门,电视上的频道此时正在播《大闹天宫》,孙悟空挥舞着金箍棒把天庭搅得不得安生,小满看得津津有味,和江宁川说再见的时候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一下。
章途陪着小丫头看了会儿,又有了点困乏之意,虚虚打了个呵欠,小丫头忽然转过脸来,仰头问:“叔叔,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章途一愣:“我没有不舒服。”
“可是爸爸说你生病了,”小满眼里充满了清澈的担忧,“叔叔你不要逞强,要是不舒服了就躺下噢,小满会照顾你的。”
听着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孩子说着这种照顾人的成熟话,章途不禁失笑:“你还会照顾人啊小满?”
“我当然会!”小满骄傲地挺起胸膛,“之前爸爸发烧,好厉害好好厉害的,我会给爸爸换湿毛巾,还给他倒水喝。”
半年没联系,章途不知道这件事,多问了一嘴:“他还发烧了?有多严重?”
“就是很严重呀,”小孩子对生病的轻重没有具体概念,绞尽脑汁回忆着,“爸爸问我你是不是来过,但是家里明明就没有别人,我还听见爸爸说梦话,边哭边说对不起,后来问爸爸,他说他做了很可怕的噩梦。”
小满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叔叔,人生病了就会做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吗?是什么样的噩梦啊?”
小孩儿问得单纯,以为梦里有了不得的大怪物,章途却能猜出江宁川的所谓噩梦是什么,可是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跟小满说?只好摇摇头道:“每个人会做的梦都不一样,我不知道你爸爸会做什么样的噩梦呀。”
小满有些失望地嘟囔:“连医生都不知道吗。”她总觉得,医生能把爸爸的腿治好,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一定什么都能做到。爸爸也常说,要她以后好好读书,像章叔叔这么聪明。
章途揉了揉小满的头发:“医生只能治病,其实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呢。”
他不知道的事情确实很多。江宁川身上没几个钱,带着孩子在城里无依无靠,这半年来没准是吃了很多苦。
可那人偏偏要留在这儿。
第38章 心病(2)
难得居家不外出,章途坐在沙发上看书,小满坐在小板凳上企图教会饼干认字,本该是个没有访客的下午,门却又一次被敲响。
江宁川这么快就回来了?章途放下手中的书去开门,消失了一夜的桑煊锐站在门口,后者看见来开门的是他,不由深感庆幸:“哎,还能站起来,看来那药里没什么脏东西。”
桑煊锐一进来就走到厨房寻水喝,吨吨喝完,不待章途问,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全抖出来了:“你是不知道,昨晚上我去迪厅给你报仇雪恨了,在派出所蹲了一晚,才出来就马上跑过来看你有没有事。幸好没事,你要是出了事,宋垚非宰了我不可。”
桑煊锐解了渴,边说边走出厨房,一眼瞟见客厅里的小满,迈出去的脚又缩回来,压低声音问,“一晚上没见就生出这么个大闺女了?”
“我哪儿来的闺女,”章途无语,“朋友家的,在我这儿待一下午。”
“你那个朋友呢?昨晚送你回来那个。”桑煊锐听到章途提起朋友,不由想起了昨天送章途上来的江宁川。
他可不是半路把章途扔下了,只是昨天晚上章途那个中了药的状态,他总担心会不会发生点无法挽回的事。正巧那位朋友看上去也是十分地关心章途,两个人也有故交,把人交给对方,不能算是他当逃兵吧?再者说,他可是为了章途蹲了一晚上的派出所,天亮了才打电话摇到人来接自己出去。
他这么问只是单纯地关心,绝对不是好奇昨晚上这两人有没有那个。
“上班去了。”章途喊了一声小满:“小满,来打招呼,你叫他桑叔叔就行。”
小满老早就看见这个人了,只是她有些怕陌生人,这个叔叔一来就火急火燎奔厨房,大声说着些她不懂的东西。什么报仇雪恨,什么派出所,这个人不会是坏人吧?这么一想,小丫头自己吓自己,更是不敢说话。
现在章途要她打个招呼,她老老实实说了声“叔叔好”,便躲到了角落里去,给人留下一团背影。
桑煊锐长得帅又幽默,给的红包也大大的,怎么说在家也是个受小辈喜欢的年轻长辈,第一次在小孩子面前遇冷,自觉有点没面子,告状似的对章途说:“她不理我。”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怕生,和她多聊聊,跟你熟了就好了。”章途打圆场,算是顾及了一下桑少爷的面子。
桑煊锐于是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逗小孩如同逗小狗:“小妹妹,叔叔这里有糖,你吃不吃?”
眼见着小满又把小板凳挪得离桑煊锐更远了些。
桑少爷:“……”
“算了,我跟小孩子没缘分。”他把糖拆了,自己不吃却塞进章途嘴里,“便宜你了。”
浓郁的草莓香精味,章途含着糖,自己说话也带着股甜甜的草莓气息:“你出门还随身带糖果,有低血糖?”
“职业病啊章医生。”桑煊锐嘴角扬了扬,正巧饼干跑到他们身边,桑煊锐一把捉起小狗朝向小满:“哈哈,你的小狗已经被我绑架了,放下武器投降吧!”
桑少爷童心未泯,有时候真是惊人的幼稚。
等到江宁川回来,就看见昨晚和章途在一起的那个人也在,三个人其乐融融,仿佛他是误入其间的外来者。章途心情不错,补上了迟来的介绍:“他叫桑煊锐,是我在首都认识的朋友。”
桑煊锐,煊锐。
江宁川听到这个名字,催眠了自己整整一天试图忘掉的记忆卷土重来。昨夜里章途喊的就是这个名字。
“煊锐,这是我……我的一个朋友,江宁川。”
敏锐地捕捉到了章途片刻的犹豫,江宁川不但心上泛酸,眼眶也开始泛酸。两相对比,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在章途心里到底算是个什么身份。永远不能提及到台面上的前任,现在只是无数普通朋友中的一个,哪怕昨晚他们才做过最亲密无间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