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派出所的老民警,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事情没听过见过,迅速做好记录,又问道:“这些事情你女儿知道吗?”
“她还小,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些,没告诉她。我当时只对她说外公外婆回去了。再然后,再然后就是今天……”
“我们会在各个地方排查,你们也去小孩平时上下学经过的地方去找找,天气不好,对方留在城里的可能性很大。”
警察记录完收工,赵知蔓先上前宽慰了江宁川几句,拉上王晓声自告奋勇道:“我先和晓声到附近的招待所去找找,这个片区我们熟人多,号召大家多留心看看,应该能问出点什么。不要担心,小满聪明着,说不准一个人偷偷跑回家了呢?”
再怎么安慰,最好的情况也只有这一种,江宁川麻木地说了声“多谢”。
众人散开分头去寻,章途怕江宁川一个人待在派出所自己吓自己,提议道:“走吧,我们也去找找。”
雨下了许久也没见有变小的趋势,路面地势较低的地方已经积累了一层水流。他们共撑一把雨伞走在街上,章途问道:“你上回是在哪儿遇见的他们?”
“工地。”
“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工地上有同乡,不是一个村的,可能是他们把我的消息带回去了。”
“那他们是在哪儿看见的小满?”
“幼儿园,我一般都是从工地直接去幼儿园接人,当时他们也跟着去了。”
“他们这回要蹲人,住的地方应该就在幼儿园附近,我们去打听一下附近的招待所。沿街的商铺也问问,看有没有注意过老人和小孩。”
章途的分析条理清晰,总是很容易惹人信赖,江宁川看上去心事重重:“谢谢你,明明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章途向前走,漫不经心问道:“所以你不想回去,就是怕他们抢孩子?”
“不止这个,”江宁川摇摇头,凝望着章途的侧脸,后者专心在街面上寻找标有“招待所”字眼的招牌,没有在意他的视线,“谢谢你能把我带出来。”
这句道谢听起来大有深意,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停在一家招待所的台阶上,章途说:“我们进去问问。”
和前台描述了一番,然而一无所获,一连问了几处地方,都是这样的回答,不是没注意就是没印象,有点印象的也只是在路边看见他们走过。街上每天人来人往这么多,老人和孩子最容易隐匿于人群,要把人的动向打听出来,简直就是在海洋中寻找一滴水。
连连受挫,章途怀疑自己是不是思路出了什么岔子:“你知道他们之前来的时候住在哪里吗?”
江宁川摇了摇头。
他们来的时候直接去的工地,跟他说想念外孙女,想来看看,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江宁川也不疑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会动那样的心思,幼儿园放学接了小满,就把她带到饭店里去。吃过饭,支开小满,他们才告诉他,是小满的生父想把孩子要回去。
“你这么多年把她拉扯大也不容易,当初确实也是我们对不起你,孩他爸有钱,到时候少不了你的一份。”说来说去,离不开一个钱字,小满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工具,不值钱的时候扔在一旁不闻不问,一看有利可图了,又忙不迭凑上来想把人带走。
江宁川听到这话怎么可能不愤怒,当即便带着小满回家,后来不知怎的,他们打听到了他的住址,第二天又上门试图说服,江宁川忍无可忍地把人轰走,两个月以来都没有这两个人的消息,他还天真地以为是他们放弃了。
雨水仍未停止,势头稍小了些,忽然又起一道闷雷,轰隆隆过后,雨势又一次变大。江宁川神思不属地咬着嘴唇,走路没太注意脚下,被章途拽到一旁:“别踩井盖。”
有人迎面跑来,怀里抱着包裹,差点跟他俩撞上,那人仓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抬脚便要走,走时抬头看了眼二人:“哎,江宁川?”
江宁川茫然转头,总算看清这人是工地里的工友,今天一起把人送到医院去的其中一个。
见江宁川看他,对方开朗地笑了笑:“老黄不是住院,我去他住的地方拿今晚他要用的东西。”
章途插嘴道:“他没住工地?”
工地一般都会提供宿舍,江宁川是一个人带小孩,觉得工地环境对孩子不好才单独出来住,农民工一般都是一个人出来打工,住集体宿舍刚好省下一笔开支寄回家里。
“他是老家亲戚带着一起出来的,要是没出事,今天正好能搬到宿舍去,这不是出事了吗,东西还都放在招待所。”
“前面还有招待所?”
“有啊,”这人忽然认出来章途正是上午医院里的医生,“啊,不是你们城里人住惯的那种,那种要介绍信,我们住不起,被抓到要遣回家……”
对方不知道眼前两个人心中是如何着急,江宁川没有闲聊的心,打断了对方的絮叨:“老黄住在哪儿?”
“就前边,前边左转。”那人抱着包裹,伸手望自己身后一指。
楼梯又窄又高,只能供一人通行,灯泡昏暗,路线似乎有些接触不良,时不时闪烁一下。灰色的墙壁上有人用白粉笔歪歪斜斜写了“招待所”三个大字。上去之后只有一个老头坐在柜台后打盹,眼皮无精打采地垂着,听到章途和江宁川上来的脚步声,迟缓地抬头看着二人。
“找人。”
简洁有力的两个字,老头没了疑惑,又缓缓低了头去。
这样的招待所是半地下的,不需要介绍信,不需要登记,费用也便宜,各式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人员流动很大。
这地方划分了许多小房间,密密麻麻挤在一堆,每一格的空间可想而知只有那么一点儿,对门的走道也极窄,似乎一个跨步就可以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墙壁很薄,隔音并不好,可以听见有男人女人在同一房间的打情骂俏,也可以听到有人独自喋喋不休的咒骂,甚至还有婴儿的啼哭,可唯独没有小女孩清脆的说话声音。
难道也不在这儿?走到走廊的拐角,腿上忽然撞上来一个人,小孩抬头,看清了是章途,立马扑到对方怀里:“章叔叔!”
后面跑来两个看上去六十来岁的男女,应该就是小满的外公外婆,看见章途满脸警惕:“你是谁?”
章途皱眉道:“你们又是谁?我侄女为什么在你们这儿?”
老太太陪笑,显出几分和蔼可亲:“小伙子,这是我们家孩子,你是不是认错了?”
章途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几秒,低头问怀里的小满:“小满,我是谁?”
小满委委屈屈:“你是章叔叔。”
“他们是谁?”
小满抱着章途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小满不认识!”
“我们已经报警了,孩子你别想带走,要说跟我们去派出所说。”
老人闻之色变,看见赶来的江宁川,却又猛地一声冷哼:“报警?你问问你后面这个人,他敢不敢去报警,真要我们把那些事说出来,他第一个就会被枪毙!”
老太太骂骂咧咧,小丫头被吓得眼泪汪汪,章途捂上小满的耳朵,对江宁川使了个眼色,想先带着小满离开,可老太太战斗力惊人,不依不饶,上前一步去拽章途的胳膊:“你不准走!”
“我们的事情,你别牵扯他。”江宁川沉声,挡在二人中间,脸上显出毫不退让的神色。
章途出了招待所,在马路对面正看见一路问人的赵知蔓和王晓声,来的好不如来得巧,他朝二人挥挥手:“这边,孩子找到了。”
把小满交到小两口手上,章途说:“你们在这儿陪一会儿小满,我去宁川那边看看。”
王晓声:“我去喊警察。”
“爸爸不会有事吧?”小满咬着手指甲,担心得要命。
赵知蔓想起江宁川在派出所说小满并非他的亲生女儿,心里忍不住一叹,也不知道这事有没有被她外公外婆说漏嘴。她蹲下来拥抱小满:“会没事的,章叔叔不是去帮你爸爸了吗?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下来就好啦。”
小满很忧愁地点了点头。
第41章 隐言
再回去的时候,江宁川他们已经不在走廊上了。招待所的墙壁和门板都太薄,委实不太隔音,章途很容易就分辨出了江宁川在哪一扇门后面。
“你们要我跟她结婚我结了,生下来的小孩你们不要,我养,现在就为了几万块钱你们就要把孩子要回去,小满是在我的户口本上,她是我的女儿,你们谁都别想把她带走!”
老爷子之前沉默寡言,此刻却怒不可遏:“不让我们把她带走,现在我就出去告诉警察同志,告诉你朋友,是你把我们家妹子糟蹋了,让你进去吃枪子,等你死了,你那些朋友都要去你坟头唾你一口!”
本来要敲门的手悬在空中,章途站在门外,静静听着里面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