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王副厂长直接点了数名职工,有人干劲满满想要加入,有人犹豫不决,担心项目失败,回不去自己的原本的岗位,最终放弃。
可王副厂长是个实干派,见有人拒绝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再点人补上位置,没多久便组建了个十人班子。
“厂里对各种改变犹豫不决,我想改变,想干出个不一样的天地,大家也愿意跟着我,那接下来就拧成一股绳,好好干。”王副厂长花了大力气说服尤厂长何书记以及孙副厂长,这才拿到部分权利折腾,除了这十人班子,另外有两个车间可供他们安排。
“林婉同志,主要负责这次的试点项目,你来说说上回提的方案。”王副厂长总控大局,林婉从一个入厂不到一年的普通职工,突然担起大责,一时倍感肩头沉重。
“这次主要是针对外面许多小作坊小工厂仿着我们的衣服售卖,我们做一件,他们仿一件,因为价格差距不小,导致我们的销量大受影响。”林婉不急不缓讲解,提出自己的观点,“为此,我们厂最好是做出更明确的定位标准,高档服装做好质量和款式把控,同时提高售价,拉开价格差距,中档服装针对最广阔的接受款式发力,*力求人人都会喜欢,能接受,像最近卖得不错的红色波动长裙,许多老一辈的便不太能接受,低档服装负责和外面的服装打架。”
“本来就被影响,再提价不是更卖不出去了?”会上,有人提出疑虑。
“我们的售价本来就比首都和沪市的服装便宜,同样质量下,我们早被之前的想法束缚,宁愿压缩成本,降低售价也想多卖几件,恰恰坑了自己。”林婉想到找何燕妮这样身家不菲的女性询问,她便是舍得也愿意花大价钱买衣服的,只要体面,能撑场子,质量好,款式好就行。
林婉将方案再详细汇报一遍,王副厂长十分认可:“大家主要听林婉同志安排,我们这次试点就看看效果。”
很快,服装厂单独把控的两个车间开始独立生产,引得工人们纷纷好奇。
“厂里是疯了吧?怎么还搞分裂。”
“听说是王副厂长提出来的,要试点失败,愿意不当这个副厂长了。”
“我滴个乖乖,王副厂长想啥呢!好好的副厂长不当,搞这些名堂!”
“跟着他去干的人也是傻的,完全是瞎胡闹,等试点失败,他们的位置也没了,怕是到时候成了闲散人员,啧啧。”
厂办里,林婉收拾东西要换个办公室,引得众人好奇又不解。
“小林,你想好没有?可别选错道儿了。”
“就是啊,在厂办稳定,那个什么试点项目能有什么好的。”
“婉婉,你疯啦?”秦芳反应最激烈,“你就不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那想法都是我出的,总要去试试嘛。反正...”
林婉想到傅修怀说,要最后马上都没成,让自己回家,他养自己。
林婉当时严词拒绝,这会儿却笑了笑:“难不成还会饿死?”
搬到新办公室的林婉很快进入状态,一方面和港商那边传真联系,商讨高档服装的设计与生产安排,一方面安排人联系采购商,要狠抓质量与款式。
试点小分队的第一批高档服装在大半个月后生产出炉,一应的连衣裙和短袖长裤,质量精良,款式时髦,尤其是做工相当精致,每个细节都精益求精,肉眼可见地与众不同。
林婉亲自盯着衣服装车送货,过去一段时间的一腔激情此刻通通化为紧张与期待,一切反响都在明天了。
下班时,林婉甩掉烦恼,拎着包往外,迎面就遇上林国富和陈秋红两口子。
过去一阵子还很爱和林婉这个优秀职工攀关系的两人,此刻面露鄙夷,对着身旁其他工友道:“也不知道有的人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去弄什么试点项目,真是又蠢又傻!”
“你们这话说的,那不是你们侄女也去了。”工友们都知道林婉是两人侄女。
“那也是糊涂的,脑子不清醒!”林国富和陈秋红只觉得林婉是疯了,可等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一合计,又回头找上林婉。
“林婉,不是我们说你,你这也太任性了,去参加那个试点项目就是和尤厂长何书记孙副厂长对着干,小心项目失败,到时候工作也不保。”林国富这话说得有些心虚,他当然知道,傅修怀的老婆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个工资几百块的工作。
林婉冷冷道:“不牢你们操心,我自己有分寸。”
陈秋红眼珠子一转:“要是到时候你工作真保不住,干脆给成豪吧,厂里肯定不会直接不要你们试点项目的人,但是也重用不了,你直接让给你弟正好!”
林婉真是有些佩服他们的脑子,转得还真是快,不过,现在的林婉再也不是小时候的林婉:“要真那样,我把这工作卖了或者送人,也不会给他,你们还是省省心吧。”
亲口怼了一句,林婉身心舒畅,紧了紧皮包包带,快步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头一回面临这种情况,林婉一晚上都有些兴奋,好奇明天的反馈,试点项目第一次出手,成败至关重要。
林婉抱着豆豆坐在床头,和闺女玩坐起来的游戏,心不在焉地轻戳了戳傅修怀腰腹:“我们的衣服明天就要摆上各大百货商场了,我有点紧张,跟高考前一晚似的。”
“害怕吗?”傅修怀轻声问。
“不怕。”林婉说出来,心头一下又轻松了些,“就是又期待又紧张,还会胡思乱想。不过现在没什么了,一下想开了,就等明天的结果了。”
傅修怀捉着她纤细的手指,倾身靠近:“你现在有什么会告诉我,我很高兴。”
两人距离很近,鼻尖险些擦过,林婉眨了眨眼,心头一动,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你退开点,豆豆在。”
豆豆歪倒着坐在妈妈怀里,干净漂亮得宛如黑宝石的眼睛大大的,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爸爸妈妈。
傅修怀低眉看一眼闺女,抬手遮住豆豆的眼睛,俯身吻在林婉唇上:“放心,豆豆看不到了。”
眼前突然袭来一片黑,豆豆呆呆地疑惑,怎么天黑啦,是不是该睡觉啦~
第43章
晨光熹微时,林婉被夏日艳阳叫醒,心情复杂地起床,惦记着今天的售卖情况。
傅修怀看出林婉的异样,穿上西服时笑道:“出门可别走错地方。”
林婉昵他一眼,转头抱着豆豆喂奶。
孩子醒得比要上班的爸妈还早,由着傅修怀抱出门哄着玩儿,这才没吵醒林婉。
这会儿奋力吃着奶,也没看出妈妈那兴奋、期待与紧张交织的情绪,只自顾自嘬嘬嘬,白白胖胖的脸颊一鼓一鼓的。
喂完奶,林婉将孩子交给婆婆,自己下楼吃早饭,今天她给王婶报的面条,大早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壮胆又饱腹。
服装厂一如过去每一个平静的星期二,看不出什么分别,只是内部暗流涌动,面上不显。
试点项目的职工各自忙碌,心中却各有情绪,就等着前方消息传来,看看是胜利还是失败。
其他车间的工人昨天是眼睁睁看着试点项目的衣服装车运走的,这会儿也等着看热闹,大部分都不看好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试点,总想着原来才是最好的,改变总是让人怯步的。
平静的一天即将过去,下午,大伙儿开了个会,会上,王副厂长鼓劲加油一番:“这第一批衣服上货架,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是最后的机会,大家收收心,抓紧第二批。”
王副厂长胸有成算,看手底下的人紧张忐忑,只略微敲打,沉不住气是大忌,就算第一批失败,他们还有机会。
何况,也说不一定。
当天下班前,试点项目部的李邦德急匆匆赶回来,汇报情况:“今天全程十二家百货大楼和商场上了我们的衣服,不过...”
听着这转折和停顿,大伙儿心里咯噔一下,就连林婉也心沉了下。
小李继续道:“百货大楼那边反馈,顾客看得挺多,对我们的衣服感兴趣,就是嫌卖得贵。”
这第一批衣服精心打磨设计,就连每处细节都力求完美,相应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几乎能与港城货和外来货一较高下,顾客嫌贵也在情理之中。
“百货商场那边稍微好点,上手看上身试的也有,卖了点儿出去,不过不多,也有嫌价格贵的。”
小李看着一张张望向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想给大家报好消息。
众人确实有些失望,谁不想讨个开门红,谁没梦想过一战成名,第一天便听到衣服卖得火爆,在江城打响名号的消息。
现实往往更加残酷,与白日梦不一样。
“哎,算了算了,做事做事。”
“咱们衣服一下卖到百元以上,肯定没那么好卖的,都该有心理准备啊。”
小李惆怅:“那第二批怎么办?要是第一批就砸了,第二批岂不是更...”
被王副厂长钦点加入试点项目的十人或平静或遗憾,林婉心头也遗憾了那么一下。
今早起床时,她也做了一个浅浅的白日梦,兴许衣服第一天就能卖得红火呢。
事实证明,白日梦就是白日梦。
不过转瞬,她调整好心头那点子遗憾与失落,毕竟期待落空这种事,她经历得多了去了,问李邦德具体情况:“李哥,再说说具体情况呢,百货大楼和商场反馈的详细情形,那些客人还说了什么。”
林婉细细打听到李邦德问来的消息,等下班后又去附近的百货商场溜达一圈,同当天的销售员寒暄交际,众人见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又说是江城大学的学生,来做些服装调研,虽说不懂什么是调研,可也觉得有意思,难免多说了几句。
“这些啊是江城服装厂出的新衣裳,还弄了个图案呢,看不出有什么意思,最关键的还是价格卖太高了,一百多一件。”销售员说这话时,自个儿的眼光都在往衣服上瞟,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不过这衣服确实好看,料子也好,摸着太舒服了,其实比外来货都好,不过外来货能卖贵,大家知道高档,愿意花这个钱,江城服装厂的哪有这个本事啊。好多客人都想买,问了价格吓到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要我说,这衣服就不该卖那么贵,要是卖六七十,简直随便卖!”
林婉打听一圈,再看销售员的反应,心里却安稳下来,渐渐有数,道了谢便走了。
真想买和真不想买的区别还是大的,认为衣服不值那个价骂骂咧咧地吐槽太贵,和认为衣服值那个价,但价格就是太贵了,也是不一样的。
林婉安心了,后面几天在厂里工作照旧,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焦虑。
“林婉,你怎么一点儿不着急啊。”王副厂长钦点的十人都算敢想敢干的,可面对第一批衣服上市失利,每天传回来的销售情况惨淡,再是坚定也扛不住打击,渐渐蔫了下来。
试点项目部的周传芳叹口气:“我第一天安慰自己才第一天,不着急,兴许后面就卖得好了;第二天安慰自己,才两天,兴许第三天就卖得好了...哎,这都第五天了,黄花菜也该凉了。”
周传芳代表大部分人的心声,大伙儿有些泄气。
王副厂长开会回来,受了尤厂长和何书记一顿奚落,可面上却不带任何情绪,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周传芳这话,沉声道:“这点儿打击都受不住,那咱们这试点项目还有什么指望。”
“王副厂长!”领导一来,众人忙精神起来,“没有,没有,就随便发发牢骚。”
王副厂长扫一眼众人,个个嘴角扯出勉强的笑容,唯独角落的林婉正接收着传真,自顾自忙碌着,从容镇定,倒没有急色似的。
王副厂长扬声:“林婉同志,看起来就你不太着急。”
林婉笑了笑:“王副厂长,我也急呢,急在心里。”
林婉这话一下活跃了办公室里僵硬的气氛,众人纷纷笑开。
林婉望向众人:“我觉得第一批衣服还有戏,得再等等,我们的衣服质量好,款式好,细节更是精心打磨,识货的人可多,就是价格摆在那里,第一次买,考虑的就多了,得等等。再说了,人人都说贵,传出去倒也是件好事。”
大伙儿听林婉说得斩钉截铁,也不知道她是真这么想,还是在安慰人,当即也不好拆台,干脆借坡下驴,随声附和道:“林婉这话有道理。”
李邦德是每天和百货大楼和商场的人打交道的,也是试点项目部里最绝望的一个,等王副厂长走了,挪步到林婉身旁嘀咕:“小林同志还是年轻啊,咱们这第一批衣服已经废了。”
林婉想起在百货商场看到销售员恋恋不舍的眼神以及顾客一步三回头的留念,坚定自己内心的看法:“还不一定呢。”
李邦德非要打赌:“真要成了,我叫你一声姐!”
李邦德比林婉大一岁,比她早三年进服装厂,不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在林婉之上,也是试点项目部里倒数第二年轻的。
他在这里见谁都是叫这个哥,那个姐,只有最年轻的林婉会叫一声李哥。
他觉得这女同志到底还是年轻了,想得太容易太简单了,真成功,他立刻改口叫林婉——姐,自己降级当办公室里最小的都成!
林婉从善如流点点头:“好啊,正好我升级升级,不用当办公室里最小的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两天后。
星期天,林婉放假在家,傅家安安静静,别墅里就零星两三人在。
江城夏日炎炎,酷暑难耐,窗外蝉鸣鸟叫不绝,林婉伏案桌前摆弄着录音机,磁带来回旋转,悠扬出声。
伴随着乐曲响起的还有刚刚睡醒的孩子哭闹声,洪亮的声音几乎要盖过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