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的雄浑内力沉于刀锋,翻手挥刀,劲风四起,却只是劈中他的残影,燕郎倏然插上,斩他右手,明明中招,可聂琪笑着收回手来,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
他太快了,别人眼中的只是虚影,并非实体,虽然练的都是歃血书内功,但他性格阴邪多疑,外化出的武功套路与谢离全完全不同,林故渊冷眼看那一团残影激战群雄,知道谢离等急于复仇,心火如沸,反而被聂琪拿捏。
聂琪手里的短刀如鬼魅一般,众人全都近不了他的身,它云淡风轻,嘻嘻直笑,一刀刺中温酒酒左臂,短刀在手中旋转一圈,扬起一串淋漓血迹,松松转身,红光一闪,一刀刺向易临风的扇子,当的一声,陨铁精钢炼制的扇子竟劈成两截,刀尖点中易临风眉心,一缕鲜血从面门流下。
眼看易临风不敌,谢离一刀虚晃,掌风已至,这一掌势如雷霆万钧,沾之胸骨尽碎,聂琪勉强避过,回眸一瞥,那一眼竟有无穷怀念,轻道:“离哥哥,你当真要杀我么?你忘了师父如何叮嘱我们的么?”谢离喝道:“你还有脸提师父!”
他如此说着,掌力却不知不觉卸去三分,步伐也拖泥带水,林故渊见他使这下三滥手段,喝道:“不要听他说话!”
谢离登时清醒,反手将刀持于肘后,右手横扫,一柄弯刀绕身,断去聂琪一大片黑发,从绵密刀影中击出一掌,聂琪应付不及,呼吸急促,摇摇晃晃挥出一掌,二人掌力互搏——
歃血术内功如万鬼咆哮激荡,菩提心法却沉郁雄浑,如月下大海,将煞气尽数吞没,双方战成平手,聂琪大惊失色:“少林功法!是菩提心法,你竟有菩提心法!”
林故渊冷冷道:“怎么,奇怪你离哥哥怎么没双手送来给你,再叫你一声好弟弟?”
聂琪不答,对着谢离咬牙切齿:“怪不得你没受那反噬之力,只有我、只有我——我被你骗得好苦!”林故渊道:“他已处处警示,是你自己贪练魔功,才有今日报应!”
谢离回头看他,低声道:“故渊——”林故渊斥道:“叫什么叫,再多嘴,我连你也杀!”
聂琪仿佛痛失了最后一张底牌,啸叫一声,将短刀刺得如疾雨一般,他天生坏种,从不惦念别人半分,竟然心无旁骛,分敌数人,攻速之快,恍如长出了二十双手,二十双腿,众人与他激战,身上皆是血迹斑斑。
聂琪也渐现颓势,脚步虚浮踉跄。
林故渊深知歃血术厉害,在场都是绝世高手,才能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但凡一人露出破绽,聂琪便能在瞬间杀人,绝不可久战,但他身法太快,如何能捉的住他?
他阖目观心,调匀呼吸,静心感受诸人脚步变换,明生心法空明无物,讲究万物化一,竟然渐渐做到心随意动,在黑暗中能清晰看见聂琪的残影平平移动,谢离一掌过去,聂琪身形一晃,林故渊见他势动而身未动,凭感觉向右一剑刺出,聂琪已来不及变换方向,问天剑直直穿进他的琵琶骨。
聂琪吃痛,猛地回头,血瞳死盯住他,谢离低喝:“小心!”
突然“嗡”的一声,咒音大起,真气洪大若奔,直抵耳膜,众人运起内力抵御,皆是烦躁狂乱——
竟是那少林狮吼功,只见外面火光泄地,不积堂大门打开,慧念方丈手持法杖,立在厅前,狮吼功引人癫狂错乱,催动反噬之力,聂琪本已扑向林故渊,忽然浑身颤抖,呻吟道:“好痛,头好痛——”
江如月、许大酉等人尽皆赶到,抢步上前,把聂琪团团围住,聂琪乱奔疾走,已近疯狂,凌厉击刺,攻速更快,玉虚子一柄长剑掷出,只听嗖嗖风响,凌空刺穿他小腿,聂琪痛的跌倒在地,谢离乘势上前,一掌击向他天灵盖,咔擦一声骨裂,聂琪头顶血泉奔涌而下,与此同时,钢扇、金钗等武器也纷纷插进他身体里。
那一团红影再不动了,易临风上前笑道:“恶有恶报——”
“住口吧。”林故渊道,他见谢离神色有异,用力推他:“还有一口气,你有什么要说的,快些告诉他,别留下遗憾。”
谢离道:“我对他无话可说。”
他这么说,却犹豫着上前,聂琪满脸是血,抬起一双眼睛,不住咳血,谢离拍的那一掌并不重,他尚能留个全尸,聂琪缓缓看了看围向他的人,那眼神极轻蔑,道:“不就是教主位置么,还你便是,谁稀罕。”
他气若游丝,嘴唇开合:“……这样回去……师父要骂了……”
大家听他这么说,都是一愣,聂琪头颅往右一偏,微微笑着,“好大的雨。”
再无声息,他目光涣散,意识已近迷离,谢离的手按上他胸口,稍一使劲,内力震碎他的心脉,见他闭上眼睛,再无呼吸,这才疲惫地笑了笑,道:“还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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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琪的血不断地流,淌的满地都是,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衣裳红,还是被血染得红,林故渊远远看着,心说他这名字起的好,真是一朵红莲。
魔教旧部拥入不积堂,都高声欢呼起来,林故渊只静静看聂琪,心中浮起无数疑问,他临死前悔过了吗?好像没有。
他畏惧了吗?好像也没有,这个人就躺在那里,满脸是血,容色可憎,唇边浮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这里的人都真真切切的恨过他,可他半点没放在心上。
——真真可怕,为了他的这些玩笑,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痛苦,可到头来,这些人的仇恨,在他眼里也只是个玩笑,妖邪不像妖邪,侠士不像侠士,半点也不痛快。
林故渊怔怔地发呆,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终灭吴国;赵氏孤儿起兵诛杀屠岸贾,恢复赵氏宗庙,何等畅快!为何杀聂琪,全没有报那杀师夺位之仇的酣畅?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谢离不恨他这师弟,他恨的是他自己。
聂琪也不恨他,聂琪是个疯子,他谁都不恨。
人群里开始有人声嘶力竭地嘶吼,冲红莲的尸首吐口水,林故渊到处寻找谢离,却哪里都找不到,慌忙间拦住温酒酒,道:“你找地方葬了他吧,别让他太难看了,好歹是故人,别让谢离——不,你们教主,担个骂名。”
温酒酒点了点头,道:“好。”接着便高声阻止各堂旧部。
第161章 归心之二
林故渊又抓来易临风和枯木子,吩咐道:“今日正邪齐聚,令里五堂重逢,不积堂怕是要大乱,谢离又不见了,你们看住场子,我去找他,圣金堂和业火堂还有好些投降的好手,为免更多杀戮,一切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又嘱咐燕郎:“今日多谢你助阵,是梅公子派你来的吗?你快回他身边去,你告诉他,戒骄戒躁,多加小心。”
易临风见他行为举止极是坚定,面色苍白,白衣染血,一双眼睛却如霜星一般,寥寥数语便预判了局势,便再不多言,点头道:“好。”
他在人群里左突右冲,见到慧念方丈,合掌一礼,道:“大师,这里虽是魔教总坛,也是我朋友的家,我愿以性命起誓,从今往后,魔教再不是过去的魔教,晚辈恳请少林能出面规劝各正派,约束自身,莫追穷寇,其他恩怨情仇,往后自有机会了结。”
慧念见他焦急,眼里含悲:“林少侠,你今日带侠义道杀入魔教总坛,是百年来震撼武林的第一桩大事,若能乘胜追击,彻底覆灭魔教,从此你便是江湖第一英雄,坐上那把交椅,连你师尊都敬你三分。魔教总归会在,不是他,便是另一个他,但你若不肯,从今往后,你再回不了头了。”
慧净也道:“你还年轻,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千万别走错了路。”
英雄么?林故渊望向手里的问天剑,那银龙盘曲扭结,威风凛凛,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下山之前,这些都是心中正义,也曾偷偷藏了些宏伟念头,这一趟却实在让人心惊肉跳,无法言说。
谢离沉冤得雪,弑杀仇敌,本应是大欢喜之事;聂琪恶行昭昭,狠辣卓绝,天下的坏事自然是他做尽;故友相逢,正邪破冰,更应是天下幸事。
为何这里闹哄哄满地奔走,到处是血,到处是人,到处是不甘、贪欲和愤恨?
林故渊淡淡一笑,合手一礼,道:“我不想做那英雄。”
慧念道:“为何?”
“参不透。”林故渊道,“我的那位朋友,我以前总骂他心志不坚,不辨是非,拖累旧友,今日一过,我才知道我与他是一样的人。”
他顿了顿,道:“就譬如这复仇,仇人都是故人,我不牵念他,为何终身要恨他?我牵念了他,那被折磨的,到底是他,还是我?又譬如这侠义,我这朋友至纯至性,潇洒飒踏,从不将名利地位放在眼里,才得了无数人的信任拥戴,他若坐上那位置,余生再不由自主,他又如何坚守本心?”
“——这些事太复杂,英雄的位置暂且让给别人做吧,至于我,道行太浅,还是守着我手里那捧月光,找个清净地方,参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