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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奉你至星辰 > 奉你至星辰 第106节
  沈羡之抬眸撞进她的怒意沉沉的眼底,看出她仍在气头上,便没有正面触碰她的逆鳞,只默默咽下口中的米汤,俊美面庞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寡欲。
  “我也不知道……”
  他这是在干什么,沈羡之自己也说不清。
  当他又一次没能死成这个事实摆在眼前,他感觉许多事情都失控了。
  关键明明所有计划都已经脱离了既定轨道,他却完全沉不下心补救,反而乐此不疲地扮演起了季父季母的乖女婿,也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一声没听到的“爱”。
  就好像……他以后真能如他们所愿,长久融入这个温暖的家,成为其中一员一样。
  但他怎么能?
  他愧对早逝的父亲,没能照顾好身体孱弱的母亲,早已不配苟活于世,身上的罪孽至死难赎。
  他也不能绊住季沐子的人生,他心爱的女孩儿本该拥有明媚的未来,总不能一直委身于一个残废,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沈羡之的手在洁白薄被上攥紧成拳,所幸这会儿没什么力气,才没有将掌心绞破。
  “沈羡之,我觉得你真挺奇怪的,明明我们这些真心想对你好的人,都盼着你能活得长久些,反倒是你叔叔那伙跟你结下死仇的,都恨不得你早死早超生。”
  见他似乎没什么心情再继续进食,季沐子便也停了手,将保温桶盖好盖子,重新放回床边桌上,樱粉的唇勾起一抹凉怆的笑意。
  “结果你倒好,偏偏无视我们的心意,去和他们站到同一立场,净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沈羡之清隽的眉心微折,声带发紧,下意识反驳。
  “我是希望你们活得更好,而且我本就不该活到现在,我母亲因我而死,拖着沈家人同赴地狱,这是我五年前就该做到,用以告慰她和父亲的事情。”
  季沐子微微侧眸,美目流转间,唇齿磨出的话语讽意不减。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爸妈都舍不得你去死,你爸妈却巴不得你和沈家人同归于尽?你扪心自问,真心爱孩子的父母会这样想吗?”
  沈羡之的声音哽住,他不得不承认,是他情愿已故的父母这样想,因为背负着一切活在世上,对于他来说太痛苦了。
  正因如此,他才将自己的一次次死不透,当成父母不肯原谅他,所以迟迟不愿放他解脱。
  他似乎陷入了一场无声而沉痛的自我绞杀,眼神空洞而荒芜。
  季沐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那点尖锐的怒意终究被更深的酸涩取代。
  于是便叹了口气,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那只他母亲留下的笔记本,轻轻放到了他面前的被面上。
  “沈哥哥,这个你妈妈留下的本子,是贺总帮忙找到的,当年的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
  她眼中再次氤氲起朦胧水汽,澄澈的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那时以为你死了,阿姨她……其实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
  她将笔记本翻到沈母写给她的那几页,低低地哽咽了声。
  “她甚至想给你报了仇,就亲自来找我,是对你的思念把我们联结在了一起,你看她写给我的那些话,好多字句,都像是把我当成了半个女儿一样。”
  沈羡之怎么也没想到,季沐子突然转变态度答应分手,原因竟是如此。
  他面上掠过愕然,玉白长指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翻开了笔记本中泛黄的纸页。
  目光仅仅扫过前面几行,他便无比确信本子和内容都是真实的,这确实是他母亲的笔迹。
  他的阅读速度向来很快,可匆匆看过第一遍后,待第二遍从头看起,他的动作就变得很缓慢,仿佛是要将每个字都深深镌刻进心底。
  季沐子没再惊扰他,只是放轻动作收拾好了床边桌上的保温桶。
  她知道,当年未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始终是沈羡之心头一根拔不出的尖刺。
  如今时隔五年,猝然以这种方式回溯那段惨烈而痛苦的过往,他需要时间和空间去重新接受迟来的真相。
  她正打算离开,将这间不大的病房留给他独自整理心绪,手腕却再次被那只微凉的手捉住。
  沈羡之浓密如鸦羽的眼睫仍在微微颤动,视线却带着格外罕见的灼热,恍若穿透了往日的阴霾般,直直锁在了她身上。
  “沐子,这次别咬我了,留下来陪陪我吧。”他的声线低沉沙哑,尾音却勾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我好像……不想死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再虐虐沈哥哥的,但是我们沐子是真疼他啊,都不忍心让他火葬场太久。
  70
  第70章
  ◎他……就很行。◎
  季沐子其实是那种特别好哄的女孩子,只要有人把话熨帖地送到她心坎儿里,她那点小脾气便会如晨雾遇阳,顷刻消散无踪。
  眼下沈羡之一句真心实意的“不想死”刚刚落音,她便从善如流,乖顺地坐回了他的病床边。
  自己那双温软细腻的手,也任由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握住,全然不见了方才执拗不从的倔强模样。
  彼时的窗外只见熹微晨光,病房里的灯却开得很亮,一圈圈光晕打下来,在洁白的薄被上映显出二人交叠的手影。
  二人就这样静静陪伴着彼此,直到沈羡之摆弄了一会儿手机,从贺云昇那里问清了笔记本的来历和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再次打破了这份并不漫长的沉默。
  适才稍纵即逝的强势过后,他深邃如寒潭的眉目又恢复到了惯常淡漠出尘的模样,薄唇微启,一声叹息仿佛穿透了时光。
  “我好像也突然想通,为什么我一心求死那么多年,却至今仍好好地活着了。”
  季沐子话语一滞,巴掌大的精致脸蛋儿上,掠过一丝欲语还休的纠结神色来。
  情感上,她觉得自己应该附和沈羡之这句千帆过尽的感慨,可那“好好地”三个字鲠在喉间,愣让她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口。
  毕竟如今苍白虚弱,还被她亲爸捅了三刀的沈羡之,怎么看都和“好”沾不上边。
  “除了这次,我离死最近的一次,是四年前的清明节。”
  沈羡之将她颇为微妙的表情看在眼里,眼底罕见地划过一丝浅淡笑意,第一次同她说起了断掉联系的五年里,他都经历了哪些事。
  “梅雨季的湿冷浸到骨头缝里,我的腿疼得动弹不得,加上日子特殊,情绪也失控得厉害,大概五六天没吃东西……是旺财救了我。”
  季沐子轻轻“嗯”了一声,乌黑水润的眼眸抬起来,迎上他沉静如古井的视线。
  贺云昇曾向她提起过这件事,所以她自然清楚当时有多么凶险。
  而那也是沈羡之第一次主动联系贺云昇救命。
  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拖着那双废腿,挣扎着爬到角落里盛装苏打饼干的纸箱前。
  待艰难地咽下几块饼干,攒起一点微弱的气力,就用嘶哑虚弱的声音,拨通了贺云昇的号码。
  那时他重新领养旺财才不过两个月,在此之前,旺财已经在外面流浪了将近一年半的时日。
  在沈羡之只是疑似失踪,死讯尚未得到确认,传回国内的时候,原本被他养在私宅的旺财,就赶在沈家人过来处理这处房产之前,咬断狗绳自己逃走了。
  沈羡之至今也想不通旺财是如何办到的,因为后来也并非他找回了旺财,而是旺财找回了他。
  明明他换了住处,人也憔悴衰弱得如同行尸走肉,早已没有了原来的模样,可就在某个他下楼买烟的黄昏,他突然就看见了安静蹲在单元楼门口的旺财。
  在外流浪了快一年半,昔日的小奶狗体型变大了,骨架也变壮实了,虽然全身脏兮兮的,多处毛发纠结成团,但脖子上还挂着他曾经给它定制的狗牌。
  季沐子知道这些往事,可如今听沈羡之亲口对她说,感觉还是截然不同。
  她柔软的指尖摩挲过泛红的眼尾,将上面摇摇欲坠的泪珠拭去:“咱家旺财一定是被叔叔阿姨送回来给你救命的。”
  不知是不是刚才勉强吃下的那点东西起了作用,沈羡之苍白的薄唇多少恢复了一些血色,此刻稍稍勾起浅淡的弧度,就隐隐透出昳丽病态的蛊惑气息。
  “怎么,你信这些?”
  季沐子樱粉的唇瓣微微嘟起,瞪起一双水光潋滟的漂亮眼眸,娇嗔意味溢于言表。
  “总比你之前觉得死不了是叔叔阿姨不肯原谅你,所以就是不放你解脱靠谱吧!”
  “确实。”
  沈羡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换了个姿势,将她纤软的手更紧地包裹入自己掌心。
  “其实这些年来,我心里也知道,他们如果还活着,肯定不会希望我死。”
  季沐子清软的声音咬着字:“那你还不珍惜自己,还口口声声说要为我死……本来阿姨那么喜欢我的,你偏得让他们怪我是不是?”
  沈羡之素来清若寒玉的音质淡淡,含着些许几不可察的怀念:“我母亲……不像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吧?”
  季沐子卷翘浓密的眼睫扑闪了两下,精致的下巴尖也微微扬起,神色间娇憨尽显。
  “也是,阿姨只会想把你吊起来打,和我妈每个月都有三十多天想打季霖兮一样。”
  顺着这样带有烟火气的家常话头,沈羡之第一次坦诚地向季沐子剖白心迹。
  他说他想死,还固执地标榜父母不会原谅他,归根结底是因为活着这件事,对他而言就是一场痛苦至极的煎熬。
  被境外黑[和谐]帮囚禁的那八个月,为了活下去,他几乎舍弃了求生欲之外的一切东西。
  尊严、骄傲、底线……很多时候,他甚至都怀疑自己通过这种方式苟延残喘,还配不配叫个人。
  而那八个月透支的求生欲,在他拖着一双废腿爬回国内,却得知被他视作精神支柱的母亲,已于一个月前溘然长逝时,就连本带利地从他生命中消失了。
  沈羡之从来不肯在季沐子面前多露出手脚之外的一寸皮肤,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永远穿着长袖长裤,原因正在于此。
  他双腿上遍布着当年被打断,以及后续多次接受康复手术留下的狰狞疤痕,身上,胳膊上,更是烙印着黑[和谐]帮曾经施加给他的种种凌虐痕迹。
  滚烫的开水浇淋,灼热的烟头摁熄,甚至用刀在他皮肤上刻下侮辱性的字句……这样的伤口即使愈合,也会如同诅咒般,在他身上留下了永久的耻辱印记。
  季沐子听到这里,心尖处简直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细针反复扎刺,疼得她喘不过气。
  贝齿也无意识地咬着粉润下唇,白嫩指尖微动,似是想要寻着那些伤痕去揉抚,试图缓解那些令他饱受煎熬的痛楚。
  但思及沈羡之一向对此讳莫如深,那只本欲伸向他的纤手,到底又带着几分慌乱和欲盖弥彰,悄悄地缩了回来。
  倒是沈羡之不再避讳,反正病号服的衣襟敞开着,他那只没与她交握的手,就平静地将领口向下拉了拉,露出从肩膀蜿蜒至脊背的一片瘢痕。
  男人的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冷玉白,愈发衬得那伤疤如同盘踞的毒虫,刺眼得令人心悸。
  见季沐子心疼得几乎又将眼底晃出泪雾,沈羡之便重新提好衣领,顺势曲起白皙嶙峋的指节,在她发酸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哭什么?这是我自己弄的。”
  季沐子漂亮的瞳仁里雾气未散,立刻又染上了浓浓的困惑,那表情像是自己的满腔心疼被浪费了,却好像也没有完全浪费,最后尽数化作了无处安放的无措。
  沈羡之将薄唇压出两分薄淡笑痕,用尽可能轻松释然的语气补充道。
  “他们用刀往我身上划了我不喜欢的东西,等我稍微有了力气,就会再找碎石块,碎瓷片……总之是手边能拿到的东西,把那块皮肤整个划烂。”
  季沐子颤着睫毛,终究还是让声音染上了哭腔。
  “你怎么一直对自己这么狠呀,过来这边的时候,贺总还和我说,咱们分开的这两个月,你每次想我想得受不了,都会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