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却又没有到权势熏天、不得不夺权的地步,有什么必要行谋反之事呢?
“萧景明追问了我很久,也派人严刑审问了高家上下,”高梓淇不称皇上,只称全名,“我没有告诉他,高家也无人开口。”
“如今我愿意告诉你,你要听吗?”
……
乾清宫。
“你说什么?”萧景明一时有些不可置信,面色铁青,“她竟敢抗旨不成?”
底下传信的人已在发抖。
算他倒霉,因骑马脚程最快,被皇帝派去追回公主。本以为是个不算太难的差事,却被公主拿出的一道圣旨拒了回来。
皇上既有那样的圣旨,何故叫他去跑这一趟?
他拦下公主的行伍,公主已然不满,待他表明自己是来传皇上旨意,要她立刻返程时,更是直接被绑了起来。
“竟敢假传父皇圣旨?谁给你的胆子!”
“父皇既给了我这道诏令,又怎么会再派你来?”
在公主处受了一顿恐吓,如今来回话,又要再遭一次皇上的质问,这是什么道理?
“回皇上,公主确是拿出了圣旨,奴才已请当地的大人们核验过了,做不得假。”他只得硬着头皮复述,“那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写着……”
萧景明见他犹豫,更是怒火中烧,一拍桌案斥道:“说!写着什么?”
底下的人苦着脸掏出张纸来,上面誊录着圣旨原文:
“镇海大将军、皇长女萧应婳,即刻启程赴东海三镇,代天巡狩,抚民理政。着轻装简从,昼夜兼程,不得延误。沿途关隘见令即放,毋得稽阻。”
“此去东海,无论京中再有诏令,纵使朕亲笔所书,亦不得返顾。敢有违逆者,以抗旨论处。”
萧景明令严禄平接过纸来,呈给他看,于是越看越怒:“好,好你个萧应婳,好你个江书鸿!”
“朕是白养了你们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永熙七年年底,宫中自贵妃被贬入冷宫后,又接连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后被禁足,六宫事宜一应交由德妃代掌。
沈皇后为后近十载,从来最得皇上信任尊重,这是十年来第一次被禁足,也是第一次被夺去掌管六宫之权。
后宫的风向变得这样快,又这样刁钻,叫人摸不清皇上究竟在想什么,连突然得势的德妃都不明所以。
坤宁宫中,沈皇后犹在捻着手上那串佛珠,面上无一丝挫败之色。
“算来也是时候了,”她默默念道,“婳儿如今,也快到了吧?”
第39章 布置
◎女人只能在迫不得已时有野心吗?◎
萧应婳是在班师回朝的第二日就又启程南下的,只在宫中停留了一晚。
那一晚她歇在了坤宁宫,没有睡在偏殿或是暖阁,而是与沈皇后共枕。上一次这样母女睡在一处,已是她十来岁的时候了。
自从搬出了坤宁宫,有了自己的昭阳殿,公主就没有再和皇后同住过。
刚搬走时她想回来粘着母后,沈皇后却板起了脸,让她要有长公主的样子,不可再胡闹;待到年岁渐长,萧应婳便也不再提和母后同睡的事了。
今夜她却知道,第二日就要启程,与母后只有这一晚的相处机会。
她在江书鸿处接了不只一道圣旨,只是一道是由严公公当众宣读,另一道却是两人相携入内殿时,江书鸿塞在她衣袖里的。
到了坤宁宫,却听闻贵妃小产,沈皇后已匆匆赶去了。萧应婳心中一紧:父皇小产了?会对她们的安排有什么影响吗?
嫡亲的母女不是外人,宫人自然把公主请入了内殿等候,萧应婳知道坤宁宫可能比昭阳殿还更安全,便在此处打开了密旨。
上面赫然写着明日一早启程、不可被任何后续诏令追回一类的字眼。
萧应婳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看出这其中江书鸿做的决定有多果决而迫切,也就能想象她此时的处境有多摇摇欲坠。
自己身上有很重的担子要扛。
因此这也是她与母后能相处的最后一晚了,萧应婳打定主意要赖在坤宁宫。
沈皇后从雍和宫赶回来时,宫人守在宫门口禀报,说公主已在内殿候着了。
她面上只淡淡应了声“嗯”,脚步却显而易见地加快了许多。
刚进宫门,便见女儿已如小雀般飞奔而来,像小时候一样扑入她怀中。
“母后!”
萧应婳刚学会走路时就是这样,只是那时她的小手总提着裙摆,今日手臂却是张开了拥向她的。
萧应婳如今穿裤装。
沈皇后心里蓦地一软,已无意追究她这样合不合礼数,稳稳地接住已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女儿。
“怎么瘦了这样多?还晒黑了,”沈皇后放任萧应婳伏在自己肩头,嘴上已开始念叨,这才发现声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哭腔,“饿不饿?累不累?有没有受伤?”
一国之后絮絮叨叨起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母亲。
萧应婳避过这一连串的问题,熟练地撒起了娇:“我要吃玉带虾仁、珍珠糯米圆、翡翠白玉卷……”
沈皇后不由失笑,宠溺道:“好,琼琚让他们去做。”
“还要吃琥珀莲子酥、玲珑八宝鸭……”
“那是自然。”
“吃完要喝蟹黄豆腐羹,这次我要喝两碗!”
“好好好,都依你。”
“……然后今晚我睡这里!”
“好……嗯?”
沈皇后应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落入了女儿的圈套。她无奈地敲了下萧应婳的脑门,却也没有反对。
这些日子不见女儿,又整日提心吊胆,担忧着她的安危,沈皇后也愈发珍惜能和女儿相处的时候。
是以今夜,母女二人是歇在同一张床上的。
沈皇后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临睡前,萧应婳吩咐了下人尽数退下,只留了琼琚和青锁在眼前。她本依偎在沈皇后身旁,待宫人全退下后,直起身子,从袖中取出个卷轴交给沈皇后看。
那卷轴的制式她自然认得,是圣旨。
“镇海大将军、皇长女萧应婳,即刻启程赴东海三镇……昼夜兼程,不得延误……无论京中再有诏令,纵使朕亲笔所书,亦不得返顾……”
沈皇后眼中一时只见“萧应婳”“即刻启程”“不得返顾”一类的字眼。
她的婳儿才刚刚回来,就要离她而去了吗?
“到底是多急的军情,要一国公主这样匆忙奔赴!”稳重如沈皇后,也不由有些愠怒,“竟连这点母女相处的时日都不能留?”
萧应婳有心安抚母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总不能告诉沈皇后,急的不是军情,是假皇帝的处境吧?
于是只能学着儿时母后安慰她的样子,轻轻地抚着沈皇后的后背。
沈皇后其实心知,圣旨已下,再多说什么也无意义,却还是忍不住埋怨:“你怎么就这样答应了,也不求求你父皇……”
萧应婳垂下了眼帘,不敢去直视母后的眼睛:“女儿不能。”
不是不敢,是不能,她与江书鸿的命运,也许就在自己的分秒必争之间了。
沈皇后终究只能叹息。是她答应了放女儿出去闯一闯,是她同意了女儿去做想做的事,如今就不该再为此有更多质疑和意见。
只是这一夜便难眠了。
萧应婳其实也睡不着。尽管有一种小孩子初扛大任的兴奋,江书鸿的处境却令她不安,混合着即将有一番作为的期冀、恐不足以胜任的担心、舍不得母亲的离愁,萧应婳的心绪比沈皇后更复杂而强烈。
两人各自辗转反侧之际,青锁却突然闯了进来:“皇后娘娘恕罪,殿下,有贵妃给您送来的信!”
睡不着归睡不着,宫女闯进来半夜报信,却也不是个道理。沈皇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青锁面色很忐忑,因为这是她擅自做的决定。
贵妃的信是半夜送来的,刚刚小产的贵妃竟熬到这时给公主送信,青锁难以想象新的内容有多机要。而她知道公主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两人的关系又一向那样亲近,若不此时叫醒公主呈上来,恐误了急事。
青锁宁担责罚,也不愿叫公主日后后悔。
萧应婳一听是贵妃的信,已急急爬起身来接过。她同样能猜到这封信的紧急之处,只是为何是雍和宫送来的?写信的人是江书鸿还是父皇?
信很长,萧应婳读了许久,甚至忘了安抚身边不明所以的沈皇后。
沈皇后眼看着女儿读着信瞳孔放大,神情越来越严肃,眉头越来越紧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女儿已是个大人。
待她终于从信中抽离出来,抬起头看向沈皇后时,已完全变了一幅模样。
“母后,我有件事一直瞒着您,”萧应婳一字一顿道,“您直接看这封信吧。”
她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因为终于不用再瞒着母后,可以把这桩心头大事倾诉给总是无所不能的母亲,于是多了几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