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停。
他好不容易才求来了与她的又一世,即便最后的结局不甚人意,他也要陪在她身边。
爱着她,守着她,陪着她长出一颗为他而跳动的心脏。
纵使大雪没身,他爬也要爬到她身边。
远方传来一道极轻的叹息。
佛子撑着伞凝望的雪中的霁明珏,他并没有上前,而是扔掉伞,抬头望天。
天空一如既往,风动,但云不动。
归墟的天空,是假的。
他指尖一勾,一道灵光从霁明珏怀中飞出,正是那枚自称是剑灵的耳坠。
剑灵绕着佛子转了好几圈,似乎是在费劲辨认。
佛子一把抓住剑灵,低声笑骂道:“蠢货,连主人都找不对。”
听完这话后,剑灵惊喜地跳动,一个猛子扎进佛子手中化为一把乌黑长剑。
佛子抚摸着剑身上的一道如血般殷红的细线,轻声喃喃道:“因果终有了结时啊。”
“他怎么办呢?”剑灵问道。
“嗯?”佛子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下后挥出一道剑气斩断束缚霁明珏的捆仙绳,微笑道,“既是了结因果,当然得大家都在场才行啊。”
他弯腰想捡起刚才扔在脚边的伞,却摸了个空,原来伞已经被风雪卷走了啊,尴尬地拍了下脑袋,转了转手中长剑,笑着说到:“走吧,渡尘,去迎接属于我们的终点。我已经一千多年没听见过有人喊起我的名字了,实在是怀念啊。”
长剑轻颤,似乎在鸣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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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之渊边,云墨尘与防风雅站在封印的边缘望着其中翻涌的怨力相互缄默,最后还是朱雀先受不了这鬼一般的沉默,开口讲话了,“你确定这样子真能杀死她?”
防风雅淡淡扫了一眼云墨尘,说道:“杀死?我们的交易似乎不是这样吧?”
云墨尘道:“你要她的灵魂,我要她的躯体,这是很合理的分配。”
防风雅轻皱眉头,似有不满,朱雀适时插嘴,“先说好了,一旦计划失败,我是不会管你们的。”
云墨尘看向防风雅,“不如请雅夫人再算一卦?”
防风雅遗憾道:“我算不出来她的命运。”
二人一鸟再次集体陷入沉默。
忽然风雪至,一声嘹亮的鹤鸣从天际传来。
云墨尘与防风雅面色俱是一变,朱雀也紧张得全身羽毛炸开。
空气中传来清冷的声音:“在计划什么呢?”
防风雅最先回过神来,她面不改色说道:“在商讨封印伏藏之渊一事,你也要来听听吗?”
“是吗?”月见荷扬起手上的溯时弓,歪头一笑,惊时箭的箭尖先是落在防风雅脸上。
防风雅说:“你这是做什么?”
惊时箭又对准了云墨尘。
云墨尘说:“霜主这是要做什么?”
惊时箭最后对准了朱雀。
朱雀一言不发。
月见荷微笑:“我有笔旧账要与这只鸟算一下,你们若是现在离开,可活。”
云墨尘与防风雅对视了一眼,心下瞬间有了计较。
赌吗?
赌吧?
赌一把。
二人同时向月见荷出手,云墨尘剑气斩断风雪,防风雅卦象一出天地间颜色骤变。
月见荷嘲讽地扫了这二人一眼,掌中化出三支惊时箭,她微笑着松开弓弦。
惊时箭破空而去,一箭刺穿云墨尘的肩胛骨,将他钉在雪地上,又一箭飞向防风雅,将她掌中龟甲击穿,最后一箭则拦住想要逃跑的朱雀。
“跑什么呢?”
月见荷出现在朱雀面前,微笑着抓住它的翅膀。
朱雀惊恐:“你的修为居然已经到了十二境?!”
月见荷但笑不语,将朱雀从空中狠狠地往地上扔去,朱雀在雪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眼见将要落入伏藏之渊中给怨力当养料,它才不得不化出本相,原本巴掌大小的红羽雀鸟变得约有半座山头大。
“真丑。”月见荷做嫌弃状。
朱雀气得浑身羽毛炸开,空气都滚烫了几分,脚下山巅的积雪隐隐有融化的趋势。
云墨尘忍痛拔开扎穿肩胛骨的惊时箭,趁着月见荷与朱雀争斗的空隙放出灭魂钉。
察觉到背后来势汹汹的杀意,月见荷嗤笑一声,身形不动,反握溯时弓,一箭将灭魂钉击回云墨尘身体里,头也不回地嘲笑道:“还以为是什么新手段呢,怎么如此低劣。”
云墨尘口吐鲜血倒在雪地上,痛得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防风雅还想再挣扎一下,月见荷的耐心却已经见了底,她冷漠说道:“你的女儿生来就是死胎,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是有我一缕无识之魂,那具躯体也早就腐烂了。你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难道你怀上兰望舒的孩子时就没想到过他们一族的诅咒吗?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用你那点虚假的爱意去扮演一个可怜的母亲,以度过你剩下的孤独人生罢了。”
防风雅如同被戳破了的气泡一般,顿时无力地瘫倒在地。
月见荷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离开吧,看在这短暂又浅薄的母女缘分上,我不想对你动手。”
等到这片雪地上只剩下她与朱雀一人一鸟后,月见荷将惊时箭对准朱雀的心口,“当年是你将物泽之灵的心脏可以净化怨力一事说出去的吧。”
朱雀沉默。
月见荷继续道:“你低头看看脚底下的伏藏之渊,那些怨力消失了吗?”
朱雀无力反驳,只道:“你要杀我?”
“杀你?”月见荷摇头,“那也太便宜你了吧。”
朱雀自知已无力抵抗,干脆问道:“那你想怎样?”
月见荷松开弓弦,惊时箭朝着朱雀的心口飞去,冷声道:“你害我丢了一颗心,那你自然是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心脏离体,朱雀痛得尖叫,摇晃着翅膀重重地跌落在雪地上,它不甘心地喊道:“那那个人呢?那个一剑捅进你心口的人呢?你要放过他吗?”
“当然不会了。”月见荷手上捏着朱雀血淋淋的心脏,脸上去在微笑,“该算的账,该了结的因果,一笔都不会少。”
她回过头,恰好佛子拎着渡尘剑从风雪中走来。
“好久不见了,齐悯生。”
佛子微笑:“是好久不见了,小荷。”又感慨道,“原来只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月见荷轻轻冷笑,“当然了,刻骨难忘。”
“那你现在要对我做什么呢?”佛子说道,“你如果要杀我的话,我是不会还手的。”
说着,便将剑尖对准自己,剑柄递给月见荷。
月见荷没有接,她垂头望向伏藏之渊,下面的怨力依旧汹涌,佛子站到她身边,也同样垂头望着伏藏之渊。
忽而,月见荷问道:“你当年捅我一剑的时候,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吗?”
佛子沉默不语。
月见荷继续道:“我早说过,唯有打开登仙道,才能将这种名为怨力的东西引离归墟,可惜,你并没有信我。”
雪又大了几分,佛子弹出一道剑气进入伏藏之渊,数息过后,怨力并没有如他所料被消解,反而更强盛了。
为何会如此?他想不通。
“你准备杀了我吗?”佛子问道。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月见荷。
少顷,她眨了下眼睛,将睫毛上的雪花眨落,才说道:“当年烬渊之地一事,你已经还清了大半,杀了你,并无意义。”
“你不恨佛子,难道不恨齐悯生吗?”他问道。
月见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他提问:“齐悯生,你觉得一与万,谁大谁小呢?”
齐悯生沉默后说道:“如果是一千年前,我会坚定地告诉你,依然是‘一’大,到现在我只会说一与万同样大。”
月见荷还在问:“但当牺牲一个人便可以救数以万计的人的生命时,你依旧认为一与万同样大吗?”
佛子:“但她无辜。”
月见荷:“那一万个人也很无辜。”
佛子:“但那一万个人的无辜并不是由这个人造成的。”
月见荷冷笑出声:“原来你也知道啊。”
佛子说:“抱歉。”
没有人的生命注定是要为了他人牺牲的。
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去剥夺他人的生命,除非那个人自愿。
这是他悟了数百年的佛道终于悟出的结果。
“你会恨我吗?”他再次问了一遍。
月见荷懒得看他,指着伏藏之渊说道:“那现在,还你去解决完成一与万的矛盾的源头了。”又道,“我确实该恨你,但我已经懒得恨了,我的人生用不能重复活在这场梦魇里。但我依旧讨厌你,我收回诅咒你永世不能成佛的话,但我并不会得道成佛。”
佛子怔怔抬头,复杂的目光落在月见荷脸上,片刻后,说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