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都抬了抬眉毛,拿起手机接听。
“情杏回酒店了吗?”对面问,背景音有些嘈杂。
余都下意识看了一眼叠衣服的毛情杏:“回了。”
后者收衣服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投来目光。
“那就好。”对面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仿佛溪水潺潺而过,“她还没吃午饭。”
余都了然:“我俩一起,你们放心,不用考虑我们这边。”
挂断电话,余都重新和毛情杏对上视线。
她总觉得毛情杏的眼神有些紧张。
“是望雀吗?”
余都点头。
“没说什么,让我们一起吃饭。”
毛情杏垂了垂眸:“好。”
第65章
在游轮上的夜晚,别有一番意趣。
望雀他们搭乘的不是什么豪华轮渡,只是一艘载客量三四百的小游轮,上下拢共也就五楼层的高度。
此刻,众人齐聚顶层的小酒吧,各自点了一杯酒,围在吧台前用手机app玩剧本杀。
他们选的剧本杀质量一般,好在朋友三四皆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愣是把普普通通的剧本质量拉高了一大截,惹得吧台的酒保也加入了他们,跟他们一起谈天说地。
结束时已然凌晨一点。
但大家还是意犹未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捧着酒杯一口一口抿。
期间毛情杏忽然站起来,说是有点闷,转身去了甲板上吹风。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小酒吧里的人能看见她被风吹得舞动的长发。
望雀见状,拍了拍薛向笛的肩膀,也握着酒杯去了外面。
从室内到甲板,小酒吧里颇有情调的乐曲与带着些许暖意的空气都被室外呼呼的风声隔绝,应和着江上的水汽和哗哗的水声,人也像从温暖的梦境来到了嘈杂而沉闷的现实。
“不开心么。”
甲板上摆放着些许藤椅藤桌,望雀在毛情杏身边坐下,感受到了椅子里浸透的湿气。
毛情杏没动脑袋,仍然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江面。
“……一点点。”她诚实回答,往嘴里灌了一小口果酒。
以她这会儿低沉的状态,也编不出高兴的谎话。
“累了?”
望雀猜测。
毛情杏摇摇头。
“不累。”
她垂眸看向杯中自己的倒影。
“和大家出来玩,我挺高兴的。”
所以在一起玩时,她尽量忘记自己那些纷乱繁杂的心事,全身心投入。但是气氛一落下来,降到了一个没有那么兴奋,没有那么热火朝天的节奏时,那些坏情绪就卷土重来。
它们只是被她暂时藏起来了,从未远去。
望雀却笑:“那让我再猜猜?”
毛情杏缓缓侧眸过去,点了点头。
“是和我有关,还是和小薛有关?”望雀直接说。
毛情杏瞳孔缩了缩,表情是明晃晃的惊讶。
望雀扬了扬眉毛,颇为得意地抿了口酒水。
“我就知道。”
她哼哼两声。
“你不会觉得我什么都没发现吧?这么小看我?”
刚在安都见到毛情杏的时候,她就看出对方的表情不对。那之后,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她,察觉到她的目光经常性落在她的身上,或者是薛向笛的身上,带着难以忽视的重量。
“是因为我冷落了你……还是只是因为薛向笛?”望雀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毛情杏,眼眸平静,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毛情杏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语气带上了一丝轻快。
“都不是哦。”
“我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你们谈恋爱就好好谈,我才没兴趣横插一脚。”
望雀就知道毛情杏会这么说:“那你跟我说实话,之前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其实是‘是’,对吗?”
“是。”
毛情杏低着眉,垂着眸子,扯出一个浅浅的笑。
“那个时候,也许是。但现在不是了。”
望雀没有再说话,她静静地看着女生漂亮的侧颜,看着她垂眸浅笑,眼睛里却流露出一股浅淡的哀伤。
“现在……那不是爱情。”
她轻声说。
“那只是我的…我的,一点点,不甘心。”
“也许当初我真的喜欢他,设想过他,满心满眼都放在他的身上,但那都过去了。现在我想起那个时候,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一些些轻轻的不甘罢了。”
“可能还不止那个时候,还有好多时候。”
毛情杏放下酒杯,掰着指头细数。
“初三你来我的班上做分享的时候,我没敢找你搭话,如果你没有休学,我大概永远都认识不了你;高中时老师找到我,说推荐我去主持活动,我当时其实很怕,心里没有一点儿底,我不想去,但是我没有拒绝;后来喜欢一个人,也仅仅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我自己都不敢承认……”
“我总是错过机会,但我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我没有顾虑那么多,没有犹犹豫豫,纠纠结结,我就不会留有遗憾,就不会在心里又一次嘲笑自己:你又失去了一个机会。”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夜风吹乱她的刘海,掩住她的眸光。
“好多人都觉得,觉得我长得好,成绩好,履历丰富,未来无可限量,人生顺风顺水,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会觉得遗憾呢。”
毛情杏的笑容略显苦涩。
望雀嗅到了一丝丝桂花的香气。
她知道毛情杏的信息素就是桂花。
之前有一回毛情杏易感期,她闻到了一点点桂花香,还以为是学校里随处可见的四季桂还没开完。
后来毛情杏才告诉她,那是她的信息素,和四季桂差不多的味道——
轻甜,柔和,清冽,像是满月当空洒下的流银,又似新雪初霁后的白雾。
润物细无声。
毛情杏遥望江面,想起了那个傍晚。
那时,她刚刚看出薛向笛对望雀的心思,刚刚得到了望雀这个“久违”的朋友,想了又想,再次主动拥抱了遗憾。
*
初雪。
纷纷扬扬。
无声无息。
毛情杏挑了个操场边缘的长椅坐下,抬头望向阴阴郁郁的天空。
她看见一轮弯月的剪影,看见来自隔壁军事学校起飞的机甲绕过操场上空,变成远方的一颗星星,闪了闪,最后消失无影踪。
身旁一颗四季桂,黄白的花尚未落完,还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清香。
空气微凉。
有细细密密的雪绒轻轻落到眼角,热气与冰雪相融,而后沁出一片水痕。
她听见操场上学生们的惊叹与欢呼,自己却感受不到半点惊喜,只觉得冷,很冷。
直到面前投下两道浅浅的影子,她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去。
是两个女生,很年轻,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离她更近,臂弯里一条纯白的毛绒围巾,手上一叠同样纯白的纸巾。
“同学……”来人笑了笑,“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需要帮忙吗?”
毛情杏沉默两秒,接过了纸巾:“……谢谢。”
她抬手碰了碰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在她擦脸的时间,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围在了她身边,叽叽喳喳接过了话头,笨拙而又真诚地安慰她。
先跟她搭话那个女生还把围巾借给了她。
毛情杏舍不得拒绝,小心翼翼接过围巾,在脖颈上绕了两圈。
两个女生报了班级走后,毛情杏缓缓把脸埋进围巾里,闻到了信息素阻隔剂的味道。
她很细心。
毛情杏想,无意识露出了一点点笑容,蹭了蹭围巾,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紧接着,她忽然从阻隔剂中嗅到了另一丝味道。
清凉的,混合着海水的微腥,矿物质的清透,咸涩中混着湿润的砂砾气息,不甜腻,亦不厚重,让她联想到夏天、沙滩与自由。
*
后来山绵节,她再次见到了那个学妹。
她和两个学妹同行了一段路,看着她们笑闹,看着那个学妹站在射击摊位前,扫了眼教程,一边说着“没玩过啊”,一边端着枪笑道“试试再说”。
接下来的发展超出了毛情杏的认知。
从脱靶,到靶靶必中,学妹只用了不到十发子弹。
她站在那里,神情平静而坚定,带着游刃有余的自信,就像是毛情杏认知中alpha最该是的样子。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然后学妹手里那把枪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见学妹对她笑说:
“那有什么。”
“试试再说?”
*
甲板上,两个女生安安静静吹了好一会儿风,望雀才幽幽开口:“所以现在,你在因为什么而遗憾呢?”
毛情杏笑了笑:“在遗憾高考。”
她的分数考不上平山大学,为了保底她报了安都大学,可她不想去。她就想和望雀一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