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一眼,外门弟子尚在水中寻找失散的同门,按理来说是听不到的,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我猜猜……蓝氏魔族少主,蓝柏?”
燕不回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忽而狞笑:“知道我名字的,还是个剑灵,我当是谁呢。上仙,你还活着。”
清川耸肩:“不好意思,就没死过。”
燕不回:“……”
清川笑言:“聊聊?反正没什么坏处。”
*
苏白从李诃口中得知消息,燕休雨尚在其身边,还在去往执行任务的路上,安然无恙。
他沉默地收下了这个神似燕不回的水怪,拢于掌心,随后置入储囊袋中。
宗门要求,完成任务需得将战利品或者整个闹事的家伙带回,再统一发落。
苏白板着脸御剑回归,赶到时正巧见到清川伸出手,拉起颓坐在地上的燕不回,彼此之间似乎其乐融融。
他尚在琢磨如何开口时,余光一瞥——燕不回竟召出千金剑,攻击了清川之后慌忙跑路。
“师父父!”
“别追了。”清川拍拍破损的弟子服,道,“你想从我口中听到虚假的美梦,还是听到残酷的现实?亦或是自己选择去挖掘探索?”
苏白选择了第三者。
他配合清川将陈傲唤醒,再将所有外门弟子聚集于一处。
宗门任务为重,这些弟子们狼狈不堪,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跟在身后。
苏白与陈傲并肩行在最远处。
据清川所说,陈傲怕是早就 被下了手,早就成了一具傀儡,平常看似与常人无异,需要时也可变成他人的得力助手。
与苏白打赌是否被逐出师门是这般,等候在泣灵屿诚待苏白上门也是这般。
陈傲自视自己与苏白乃是秘密往来,不曾想他也成了旁人监视苏白的工具。
障眼法已除,控制已解,但本人不知此事。
“祖宗,我咋回事啊?”陈傲扶着脑袋,头痛欲裂,“我咋好像跟你打了一架?”
苏白叹息,扯了个谎言:“水怪导致的。”
“真的吗?那燕不回他……”
“燕不回……他家里有事,临时得赶回去。”
清川没和燕不回撕破脸皮,他也不好贸然在他人面前道出眼下情况。
宗门任务是顺利完成了,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诃那边突然发出紧急求救信号,另一队远在百里外,外门弟子被勒令不可擅自外出。
苏白不得已先行一步独自驰援,待其赶到时,却见李诃倒在血泊中,手上血迹残留,硬是在地上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燕”字。
李诃率队的外门弟子尽数躲在阵法中,以自己的身躯为祭,能挡上个两天两夜。
这阵法就同苏安那日遭遇桑末袭击一般,以身为祭,以海为基,坚不可摧,除了甘愿以身接替外,无法提前解除。
与之不同的是,李诃尚有力量,他能撑个两天两夜,还有挽救的机会。
苏安押上全部,也只能撑个一夜。
苏白陡然失声奔去,强行塞入保命的丹药法宝,接替了他的位置。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被护在其中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大致的情况。
他们正准备开始执行宗门任务,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人从天而降,大打出手。李诃拼死抵抗,但还是不敌,眼睁睁看着另外俩内门师兄被带走了。
“他说,让苏长老去见他,就在此地西北处的燕门城,燕府。时间只有三日,过时不候。”
苏白默然。
他兀自坐在阵法中心,一边感受着力量被吞噬的痛楚,一边思索与燕不回相识的种种。
那时他上山,举目无亲无友,还是燕不回率先上来打招呼。
“哟,你也是来参加选拔的?我叫燕不回,你呢?”
自那之后,从陌不相识,到如影随形,甚至有过生死相依。
足足一日,阵法解除后,苏白拖着羸弱的身躯,一步一步离去。
“长老,您……”
“我有事要办,你们先行回宗门。”
他数日未歇,在阵中阖眸,也不过是运起玉清九天诀,安神清心。
打坐难解疲乏。
一步一停,一步一歇。
苏白勉力磕下恢复的丹药,哪怕早已超了剂量,哪怕口鼻洇出血来。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见了多少日升月落又轮转。
漫天星辰不知旅客去处。
苏白到时,行人皆骇然。
“仙长这是怎么了?”
“仙长,您要不要去燕府上,找燕大人救救?”
……
燕府,燕大人。
苏白浑身脏污,力气全无,无神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燕府……燕府在哪……带我去!”
轰然,天地晕眩,黑暗一片。
*
依然是枫林潭。
小苏白在这里度过春夏秋,唯独没有冬。
他约莫十五岁时,是与清川一同回到这里的。
天寒地冻,燎原的枫火被大雪掩盖,残枯的树叶匿在雪中。
“你来过这里?”清川问。
苏白点点头,哈出一口气:“爹爹曾经在这里下水捕过鱼。”
清川不解:“捕鱼?”
苏白俯下身去,踩踩潭上的冰,确认结厚实了,可以站人后,便稍稍使了力,整个人朝前滑去,旋即重心一压,后撤回旋。
他站在潭的中央,手中握着一根木棍。
“爹爹当时说,要用心去感受水流的方向,然后应该是……这样,这样!把鱼逼到一处,再一捅,就逮到了。”
幼小的他记不住太多动作,也不过是根据迷惘的记忆比划,使出来的不成样子。
清川背手立在岸边,在他的动作里琢磨出一丝不对,再细看去,释然一笑。
那是剑招啊。
拿剑法捕鱼,未免有些太大材小用了。
他突然召出灼华扇,扇开扇合,结冰的潭面上瞬间出现一块近乎完美的圆。
“那你今日,就施展给师父父看看,看看你爹爹授予的东西,是否真的能拿来捕鱼。”
“师父父,这天这么冷。”
苏白自知他不主动下水也会被丢下去,未等清川开口,耷拉着脑袋,将那根木棍的一端削成尖头,然后纵身一跃——
“苏白,为师授予你一个心法。此心法可调动周身灵力,激活经脉,小则暖身驱寒,大则加速恢复力量,你且记好了。”
那个心法不过几十字,却不知不觉扎根在心里,哪怕是后来试炼作战时,苏白都会无意识地默念。
默念时,依稀还能回味到那日的鱼,脆,香,烙进心里。
*
苏白终于睁了眼。
他的力量已然尽数恢复,甚至较之前更甚。
陌生的天花板,不知名的高级熏香,无不在诉说他眼下到了一个自己从未踏足的地方。
他踉踉跄跄下了床,推开房门——
侍女端着热水赶来,见其醒来,忙不迭大喊:“快去通知燕大人,贵客醒了——”
燕大人。
苏白堪堪回想起来。
他晕倒在燕门城,似乎还问了燕府的方向。如若不错的话,此时此刻他应该就在燕府。
“您别动啊,您才醒来,身子没恢复,诶,贵客!您听句劝啊!”
劝是听不了的。
苏白满腔怒火,满腔怨恨,全都倾注在他一人身上。
侍女见状,丢下热水,亮出武器:“贵客若是不听,就休怪小女子无情。”
苏白怒喝:“滚开!让我见燕不回!”
“燕少爷也正在赶来的路上,贵客您好生歇息啊,不要醒来就动刀动枪的!”
苏白冷嘲:“你们燕少爷——早就不是你们的燕少爷啦——”
突然一剑袭来,寒光大起。
那把剑擦着苏白的脸而过,毫厘之差,就可刮破他的脸,刮出一道可怖的血痕来。
苏白漠然朝着袭击的方向转过身去:“燕不回。”
燕不回浑身魔气,再无昔日嬉皮笑脸和吊儿郎当,唯剩冷厉无情。
“你究竟是谁?”
燕不回褪去燕府的华贵衣服,露出劲瘦的身躯。
同是少年郎,他的个头更高,身材也更壮实,但在浮仙门的剑法修习上一向不如苏白。现在苏白回归,地位更是较之不及。
“打一架,我就告诉你。”
苏白哑然:“如果你把我当过兄弟的话,你就知道我下不去手。”
燕不回笑了:“我一直当你是兄弟,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