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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8章
  大宁朝新都,内城。
  那日盛重云与萧寒酥的马车刚过新郑门,就被厢吏引着往不同的坊区去。新都厢坊分明,盛重云是白川府行商,按例被安排入住了城南的都亭驿。
  驿里东院住官、西院住商,管驿的是三班借职,商户的商引、契券都能在这儿核验。看上去方便,其实也有被朝廷盯着的约束。
  而萧寒酥被引着往城北的芳林园而去。马车驶过云仪桥就见一片朱红宫墙,墙内便是宗室聚居的“南宫”。
  守门的亲事官验过他的腰牌,脸上没什么表情:“萧郎君是带罪身,按例住外东厢。”
  外东厢在南宫最偏僻的角落,紧挨着禁军的营房。哪怕是奉旨回京,外东厢的待遇仍旧是冷屋冷榻。
  一夜无事。
  第二日,晨钟刚敲过卯时,内侍省的人便分别在南宫及都亭驿传了话,说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暂不召见,让他们在京中自行休整。
  盛重云便带着小司抓紧时间造访京中一些重要商友,算是联络感情。而寒酥则在南宫闭门不出。
  可无论是出门访友的盛重云、还是闭门不出的寒酥,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身后不远不近有“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京城里,没人能真正自在地呼吸。
  盛重云倒是不紧张,天子脚下的“眼睛”,着重要盯的人并不是他,他心里清楚、坦荡。便抓紧时间走访商友,午食也是由其中之一在“醉仙楼”摆席宴请。
  午宴散时,商友均已有了几分醉意,唯盛重云心事在怀、饮酒不多。跟诸位告辞之后,独自顺着雕花木梯往下走。刚走到二楼转角,迎面撞上一道纤细的身影。
  “抱歉。”盛重云侧身,鼻尖萦绕起的冷梅香却让他猛地一僵,下意识抬头看向女郎。
  那女郎眼睛很亮,亮得有些刺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盛重云后脊窜起一阵寒意。他明明没见过这双眼睛,却莫名觉得那目光里藏着钩子,正往他骨血里钻。
  “公子?”小司的声音从楼下大门传来。
  盛重云回过神,跟女郎一下一上擦肩而过。可踏出醉仙楼的时候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女郎也正走到楼梯口回头望他,唇角带着浅笑。
  盛重云收回视线,随小司上了候在下头的马车。
  车子行进得并不快,可盛重云的身体却没来由得一阵不适,就好像午宴上的酒后劲突然爆发了似的。
  这莫名的感觉让他困惑又不安,可不安什么?他明明不认识她……
  三日后,南宫的外东厢。
  窗纸透着灰蒙蒙的光,寒酥指尖捏着半块冷透的糕饼,耳朵却专注的听着外头扫地的声音。
  晨间的时候,那声音带着股子不耐烦,沙沙声里总夹着几下重扫,一听就是急着要把这点活计打发完。可这阵不一样了,扫帚落地力道均匀,间隔约莫三息一长三息一短,不多不少。
  寒酥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时故意碰倒了案上的青瓷笔洗,“哐当”一声脆响。
  那扫地的不一会儿便扫到了窗下,传入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小郎君,空了可去园子里走走,芳林园的景好。”
  寒酥勾了勾唇角,声音压得比外头更低:“景好?可惜我这院子连风都进不来。”
  “风是进不来,”窗外的沙哑声音更低了,“但梅香能顺着水渠飘。”
  寒酥沉默着。
  扫帚声又动了,这次扫得极快,“小郎君听说是染了些风寒,亥时三刻不妨寻一寻药。”
  话音落了、扫帚声便渐远,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寒酥立在窗前掌心已沁出薄汗,唇角的笑意却深了些。
  夜,宫城内书房,明黄帐幔后传来天家的问话。
  “寒酥回京这几日,做了些什么?”
  侍立在侧的太监忙躬身,“回陛下,那小郎君瞧着是被流放地磨平了性子,没出过外东厢院儿。”
  “今日呢?”烛芯爆了个灯花,照得天家鬓角的霜色愈发清晰。
  “今日更安分。”太监笑得愈发恭顺,“晌午在院里晒暖,捏着半块冷糕喂野雀。喂完就回屋翻旧书了。奴才特意让盯梢的凑近了看,原是本《南华经》。”
  “颐国府那边没动静儿?”天家又问。
  “倒是有的,”太监身子又弓低了些,“国舅府的马车这几日往南宫跑了三趟,每回都停在角门外,是想递牌子通传的,回回都被人拦住。奴才的手下悄悄跟着瞧,头两回马车帘没掀,直到今早才看清,里头坐着的是国舅府里嫡长女。至于那拦牌子的人,是皇后娘娘的手下。”
  “她倒还惦记着。”天家忽然笑了声。国舅府嫡长女与寒酥的婚约是早年定的,只是出事后悬了起来。其中最大的阻力自然是高皇后,她可不愿自己娘家再走下坡路。
  太监不敢接话,只垂着手听着。
  天家的指尖在奏折上无意识地划着圈。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当年寒酥才及膝高,奶声奶气地喊他叔父。
  那时他还不是皇帝,寒酥的父亲还是那个挥斥方遒的将军,兄弟俩常并肩站在边关,说若有一日……要共治这万里河山。
  谁曾想河山是得了,但“功高盖主”四个字像根刺,让他坐进了这龙椅也还是不觉踏实。
  兄长当年手握兵权,朝堂上一半官员都听他号令,就连边关将领见了萧王令牌都要先行礼再奏报。这江山,到底是没办法共享的。
  可寒酥不一样。这孩子自小就透着股韧劲。明日宣他觐见,该说些什么?
  天家心中有不忍、有忌惮,更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盼那孩子真能放下过往,也盼他……别像他父亲那般,走到绝路。
  长叹一声,天家摆了摆手,“明日宣。至于那些年轻人的事,由着他们折腾。”
  太监应喏,心里跟明镜似的。皇上这话听着像是松了口,实则是把这桩婚事当成了新的眼线。那国舅爷本身得的也是个靠边站的闲职,若嫡长女再嫁了寒酥,天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寒酥留在京城。
  儿子在京城了,白川府那位纵有天大的本事,有生之年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轻举妄动。
  ******
  那晚待亥时三刻临近,南宫外东厢倒是有了点儿动静儿,盯梢的后来往宫里回报,说打白川府过来的小郎君终是受不住东厢寒气,夜寒咳嗽了起来。
  外东厢小厮再怎么狗眼看人低,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做得太过份,还是多提了两盏灯笼送药过去。
  盯梢的人便也往西侧耳房看,情况属实,且那小郎君服了药便睡下了,没再生事。
  可他万万也没想到提灯笼出来的却不是送药小厮……
  寒酥那晚得了几个重要的信息,一是萧王旧部暗中掌控了的三处粮仓位置、二是可调动的人手、三是兵器藏匿处。
  另还有封密信,是北境守军换防日期,以及旧部在白川府附近的驿站安插了驿卒,都是能随时通报消息的亲信。
  寒酥这才知道,父亲打算起事的消息早在嘉年华前就递出来了,是借着帮白水村采买的由头送下山的。
  他在白水村的生活平静,便也当父亲也在安稳度日,却不知……
  犹豫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旧部接下来的话砸得清醒了。原来冬狩那几次“意外”根本不是巧合。包括他中的那箭也不是靠山村普通猎户所射,山上雪地里还发现过淬毒的弩,都是高氏派过去的人。甚至不止高氏,恐怕天家也知晓、默许。对方步步紧逼,再不做些什么,萧家人甚至包括榛娘、谨哥儿,迟早成刀下鬼。
  他原以为已经换得一隅安宁,却忘了宫墙之内从来容不下半分侥幸。
  父亲当年手握兵权尚落得那般下场,如今他一无所有,若连反抗的勇气都失了,才是真的把所有人都推入了绝路。
  寒酥眼底最后一丝迷茫也被锐光取代,露出骨子里藏着的锋芒。
  即然如此,那便:“战”。
  第二日清早,宫里内侍省派人分别去了南宫以及都亭驿通传,天家召见盛重云、萧寒酥。
  除他贰人之外,奉诏随见官员还有七人,皆是与“海运通商”及中枢要务紧密相关的,背后也牵扯着朝堂各方势力。
  对于寒酥来说不亚于生死局,而对于盛重云来说,天家威仪确实压力重大,可堂上那位高姓国舅爷瞧他的眼神更是莫名。
  盛重云心里只觉古怪。高国舅是皇后胞弟,管着宫观闲职,与他这行商素无往来,
  今日为何频频注目?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高国舅比他还慌还烦……
  三日前的颐国府。
  高康是跪在自家二女儿解樱的闺房外,“恭敬”全其实全是恐惧:“盛家只是白川府商户,与高家门第悬殊,这婚事怕天家会起疑……”
  “起疑?那是你要解决的问*题。”房内传来的声音阴冷:“父亲以为我不知?半月前你在书房密谈,说想借海运通商的由头,把高家私盐通过海港运出去。你猜是谁可以帮你这大忙?是盛家藏了三代的海图!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