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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大夜之昴 > 大夜之昴 第81节
  林笙听到这里,终于变了脸色——早就想变了,一直没敢变,现在好了,现在不变反倒是不正常了。
  “怎么忽然想起了这话?”她直问到了他脸上去:“他的身份我清楚得很,不劳你来提醒我。我当初对着你们实话实说,所求的也是理解与原谅,不是递了刀子给你,让你冷不防的刺我一下。”
  “我不是要刺你,我是保护你。”他不耐烦的一挥手:“如果你真是个不知情的,和我一样都是受了张白黎那些人的蒙骗,那你现在就什么都不要管,乖乖的待在这里就是。等我把事情查清楚了,自然会还你还有我自己的清白。你现在这样胡闹不止,只让我又要怀疑你和吴连他们是一伙的,因为现在吴连跑了,所以你也吵着要走!”
  “我哪里是要走?!”她也急了:“我是要回我自己的家呀!你要是不相信我,你派人在我家里盯着我好了。可我平白无故的留在这里过夜,算什么事情?你不讲名誉我还讲呢!”
  “你和那个亡命徒不是也过了这么多夜吗?”
  “名义上他是我丈夫,你呢?”
  “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是。”
  林笙瞪着他,瞪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嗤”的冷笑了一声:“不敢当,也没那个兴趣。”
  “你不想成为程公馆的大少奶奶?你愿意一生都要为了几个小钱挣扎奔波?还要养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亡命徒男人?”
  林笙鼻子出气,像是气到无可奈何,反倒忽然镇定了:“我习惯了。多少年都是这样的活法,我习惯了。你要是怨我把张白黎介绍给你、把你害了,那我没得辩解,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但是别的闲话请不要讲,尤其是请不要说什么‘做了少奶奶就如何如何享福、不做少奶奶就如何如何悲惨’之类的闲话。我活得很有精神,很有力量,我不悲惨。挣扎就挣扎,奔波就奔波,你让我乖乖坐在家里坐一辈子,我还会早早的憋闷死呢!”
  程英德对她点点头:“你这种思想,有点像阿妙。”
  然后,他自言自语似的感慨道:“我说我为什么会对你一见如故,原来是你像我的至亲。不过你比她温和良善得多,而她太毒辣决绝了。”
  说到这里,不等林笙回答,他转身向外走去,留下了这样一句:“我亲自去找张白黎。你不要妄想。”
  林笙快步去追他的背影,结果被一名门口保镖伸手拦了住。
  她眼睁睁的看他离去,忽然回身又跑去电话机前,然而这回她打电话时,发现电话线断了,听筒里一片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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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笙坐在沙发上,抬手摸了摸头发。
  她回忆自己方才的表现,感觉起码在大体上,还是没有把自己这个角色演得走样。而程英德虽然正沿着一个奇异的方向推测着,但他追捕张白黎的行为依旧还是非常危险。
  比张白黎更令她焦心的,是她那个在雅克放路的家。那个家里藏着不能见光的枪支子弹,以及一个不很知晓现状的严轻。而严轻和枪支子弹之间的界线也不很分明。
  她怕会有人到自己家里搜查,真到了那时候,严轻会比枪支子弹更有危险性。枪支子弹是死物,只要不被人找到的话,就绝不会自己主动跳出来;可严轻的反应是难以预料的。
  自己冷不丁的一去不复返,家里又来了人搜查,严轻会不会单枪匹马的要跑出去找自己救自己?难说啊,他好似不懂什么是危险和死亡,向来是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不懂,可以教,只是她和他相识日浅,又总是心事重重的忙碌着,她还没有腾出闲工夫去教。她只记得自己曾经嘱咐过他,说自己一旦遇了险,他就要快跑,谁都不要管。
  可谁知道他肯不肯听呢?
  她心中有火燃烧,烧得五内俱焚。但她知道自己得忍着、得稳住。
  自己是干这一行的专业人士,得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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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程英德前往丁生大厦时,程静农也正在家中纳闷,没想到老大也有深藏不露的一面,别的不说,这份藏匿的本事就不一般。程心妙派出去的人马到目前为止,居然硬是连老大的踪迹都没有摸到一点。
  他有点怕是日本人对老大下了手,但转念一想,又认为不可能,日本人还“不至于”。
  不过也难说。
  他不怕日本人,起码在上海、在目前,他是不怕,以后怕不怕,要看日本人有没有本事真从北边打过来。至于“反日”二字,也不是他的忌讳,如果能得到足够多的好处,他也可以反日——没有什么是不能反对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拥护的,他立场灵活,一切以利益为准,当然,也要把事情办得漂亮些,不能让人骂他是唯利是图的小人。
  反正“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弟这种东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可他现在没得着什么利益,老大也只通过药品生意赚了些小钱,让程家为了那么点小钱和日本人闹翻,他可不能愿意,况且这里头还有共产党的事。
  所以这个问题不能放着不管,一定要尽快解决。老大既是不知所踪了,那么就得另找新的知情人。这时他听女儿说了话:“爸爸,我们把笙姐姐叫过来吧!”
  他点了头,又道:“和和气气的去叫她,找个借口,不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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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公馆的汽车开到雅克放路,车内的人进门之后先是找林小姐,结果得知自己晚了一步,林小姐刚出门去了。出门去哪里了?门房老头子不知道,但是院子里站着个老妈子,老妈子听他们自我介绍是程公馆来的,就不很确定的回答:“好像是到贵府大少爷那边去了。”
  来人也知道大少爷现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立刻来了兴致:“林小姐去哪里见了大少爷?”
  老妈子不知道,不过根据经验,她猜测道:“可能是那个轮船公司吧?”
  这一听就不是正确答案。但是来人不甘心就这么空手撤退,于是又问:“你们先生也是一起去的吗?”
  “那没有。”老妈子摇了头:“先生是一直在家里的。”
  “那麻烦你通报一声,我们想和先生见见面。”
  老妈子转身进入楼内,没敢上楼,站在楼梯下仰头喊先生,几嗓子把先生喊得露了面。而还未等她细说,那几个人已经不请自入。
  严轻站在楼梯拐角处,只扫了那些人一眼,就嗅到了凶险气味。同时他确定了这些人确实是来自程公馆,因为其中有两张面孔,他看着眼熟,先前一定是见过。
  他知道林笙对程家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闲话,都是专门思考过的,那话一环扣一环,把她的身份扣了个无懈可击。他没下过她这份苦工,所以沉默是金,免得言多必失。
  于是他只说道:“林笙不在家。”
  楼下为首一人笑了笑:“太太不在家,我们接了先生回去也是一样的。”
  一边说,他一边略微掀了掀西装下摆,露出了腰间的手枪皮套。站在前方的老妈子看不见,但居高临下的严轻肯定看得清楚。出门时程老板和二小姐吩咐他的都是不要打草惊蛇,但现在林小姐已经和大少爷一起不见了踪影,如果再不把眼前这个“先生”抓回去,那么可以预见,这位先生恐怕也会马上脚底抹油。
  而严轻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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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轻知道就是在今天中午,张白黎已经接走了最后一批磺胺。如无意外的话,那批磺胺在明天之前就可以离开上海,进入安全圈内。磺胺一安全,也就到了张白黎和林笙撤退的时候。
  这个时间比他们预想的要早两天,所以林笙下午一直是又欢喜又紧张,感觉自己正站在圆满撤退的边缘。
  但在最后关头,她还是被程英德的人带走了。而看楼下那几人的情形,仿佛程公馆和程英德忽然分了家,程英德的所作所为,程公馆那边显然是不知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但程英德显然是比程静农更好对付。如果林笙当真只是被程英德抓了去,那么严轻是不很怕的。就算今天她走不成,明天后天也一定能逃出去。
  所以,还是让她和程英德纠缠去吧,可千万别让她落到了程静农的手里。怎么样才能让程静农暂时失去对她的兴趣?也不难,他可以暂时替她吸引程公馆的火力。反正他也是众人眼中的神秘人,再多神秘几天也无妨。
  他可没打算替林笙卖命,只是觉得这个忙他能帮。走下楼时他的胸中还是一片空荡荡,没什么情绪,也没有犹豫。
  能帮就帮一帮。她对他一直是挺好,他看她也感觉挺顺眼。
  要不然她一旦有了个三长两短,他还得费事去救,更麻烦。
  第119章 成全
  先生一走,两个老妈子商量了一下,便将刚摆上餐桌的晚餐又端回厨房,和厨子偷着分吃了一些,又提防着太太或者先生会忽然回来,所以还留了几盘完整菜肴,预备着夜间也能端出来做夜宵。
  等这几人吃饱喝足出来时,老妈子之一忽然瞧见了门房老刘从楼上往下走,不由得吃了一大惊:“哟,你怎么上去了?”话音落下,老妈子心中更惊,因为发现这老刘有做贼的心意,居然胳膊上还挎着个小包袱。
  这老刘是个老头子,比不得老妈子洁净利落,平日也只管看守大门和收拾院子,从来不随便往楼里进。如今被老妈子堵在了楼梯上,他却是并不慌张:“我不上来不行呀,太太不回来,先生也走了。”
  老妈子没听懂,再问几句,才明白了。老刘说他前天就向太太告了假,今晚要赶夜里的长途汽车,回乡下嫁女儿去。太太当时赏了他二十块钱,今天上午又告诉他,说是收拾出了几件衣裳,都是没上过身的新货,她嫌不时髦了,包起来让他拿回家乡去,送人也行,自家留着改改再穿也行。他当时在楼下院子里剪草,没来得及进去取,而现在他马上要走,想要取了,偏偏主人们又都不在了家。
  老妈子不记得太太提过这话,但也感觉老刘不会做贼,他既是这样说了,她便姑且一信,横竖家里还有其他的人证,就算老刘真偷了什么去,也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
  “那你找着了吗?”
  “哪里能找啊。”老刘答:“屋子门都关着,我总不能往里闯,走廊上也不见包袱,所以上了楼我就又下来了。”
  老妈子知道先生的怪癖,也不好上楼帮他找,只好笑老刘没福,又向老刘道了几声喜。老刘是木讷老实的性格,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将大门钥匙交给了老妈子,他便匆匆的离去了。
  一边走,他一边将包袱挎了上。包袱很沉重,旧衣服里包裹着林笙藏在家中的手枪与子弹。
  趁着方才楼下无人,他把他能找到的武器全找出来带走了。一旦有人跑来搜家,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搜出一堆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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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静农万没想到自己派人出去找了一圈,素日那平庸死板的儿子没找到,一贯坦白真诚的林笙也没找到,肯乖乖听话、让他一找就能找来的人,反倒是那个神秘如鬼魅的李思成。
  所以当严轻走进来时,他一时间感觉此情此景有些荒谬,而且他根本也没想找这个人。程心妙整晚都陪伴着父亲不曾离开,原本是打算等林笙到了,便将各色罪名匀匀的泼她一身,尤其是要把她和抗日游击队联系到一起去——“抗日”二字归她,“识人不明、引火烧身”八个字归程英德,“临危不惧、力挽狂澜”八个字单归她自己。
  然而来的是他。
  她每次见他,都感觉像是已经好久不见、如隔三秋。他一瞧就是临时从家里走出来的,或许干脆就是临时从楼上卧室里下来的。天热,他做衬衫长裤的打扮,衬衫下摆垂在外面,穿着帆布鞋,头发剃得很短,两鬓透出青色头皮,看着稚嫩洁净,像是大学男生。
  腰间带枪的程家手下迟疑了一下,平日里他为二小姐办事办得更多,但今天他审时度势,决定还是先去向老板汇报。
  这汇报是一阵轻不可闻的耳语,表示自己之所以会带了这人过来,是因为林小姐不在家,据说是不久前被大少爷接去了。
  程静农心中一动,抬头问严轻:“英德今天到你那里去了?”
  严轻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是在你家里?”
  “我不管家务事。”
  他面色阴森,林笙不在身边,他算是将礼貌彻底抛弃。程静农在近十年里还没被人这么甩过脸子。程心妙旁观至此,既怕父亲翻脸,又怕他翻脸,而且这两个人谈得很不相投,一个问得没头没脑,一个则是只以冷言和冷眼相对。
  起身走到父亲跟前,她轻轻一扯父亲的衣袖。程静农起身和她走出客厅。在僻静处,程心妙小声埋怨:“爸爸,您不该直接惊动李思成的。”
  程静农答道:“是那几个家伙自作主张,我的意思是不管李思成究竟是什么身份,我都尽量装糊涂,最好是可以不动干戈,和平的把你大哥从这场闹剧里摘出去。我犯不上为了共产党去得罪日本人,可也犯不上为了日本人去抓共产党。尤其这边还是同胞,一旦事情闹大了,对我也是好说不好听,有损我们程家的名望。可恨的是你那个傻大哥,也不向我把事情交代清楚,居然闹起了失踪,自己失踪不算,还把那个林笙也带了上!”
  “大哥对笙姐姐有好感的。”
  “看出来了。”
  “不会是他们两个私奔了吧?一看闯了祸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大哥干脆带着他这意中人溜之大吉。要不然笙姐姐是有夫之妇,除非离婚,否则大哥和她再怎么好,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一定要在一起的话,就算天下太平,他们可能也得闹一回私奔。”
  程静农摇摇头,认为程英德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就算蠢也不会蠢到这般地步。但根据他的人生经验,世间之事往往出人意料,他越是感觉此事不可能,此事越有可能真发生。
  抬手对着门口急速招了招,他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是他的心腹,名叫阿才。他吩咐阿才:“多叫些人,去找大少爷,同时放出我的话,就说问题不大,已经解决,让大少爷不要怕,赶紧回家。”
  阿才答应一声,转身快步走去。程心妙问道:“那您对李思成,是放还是留?”
  “不能放。”程静农斩钉截铁的回答:“阿笙就算有问题,也一定是受了他的指使。他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今天既是把他弄来了,那就把他关起来留着。这场麻烦若能和平解决,他要去哪里,我送他过去,也算是我私底下卖共产党一个人情;若是日本人对我们不依不饶,那我们就把他送给日本人。我儿子替游击队运磺胺纯属被骗,不知者不罪,我事后也把主使者抓过来送给他们处置了,难道这样的赔礼还堵不住日本人的嘴?”
  程心妙沉默了几秒钟,低声道:“您还想把他送给日本人吗?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做人要洒脱,思想上的负担一毛钱也不值,你要全部丢弃掉!”
  程心妙隔了一会儿,才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