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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大夜之昴 > 大夜之昴 第89节
  “你?”他问。
  林笙喘着粗气看他,一时说不出话。她方才是误打误撞的冲到了栈桥上,然后就听见了前方船上传出的广播。
  再然后,她几乎是在一刹那间便狂奔到了船上。而就在她压抑着呼吸寻找舱门之时,严轻自己走出来了。
  终于看到了活着的严轻。
  她是直到亲眼见了他,才知道自己这些天一直很想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抱住了他还不够,她攥了拳头,往他后背用力的捶了一拳。
  他微微俯身由她抱着,感觉她像是很高兴,于是歪歪头,用自己的面颊,贴了贴她滚烫的脸。
  这样的一包一贴,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林笙随即拉起他:“跟我走。”
  “岸上还能走?”
  “我保护你,能走。”
  她快跑起来,他追上了她,忽然有个问题,一定要问:“你是不是爱我?”
  她听清楚了他的问题,因为太意外,因为来不及思索,所以只能实话实说:“不知道爱不爱,只是见了你就高兴。”
  他大声告诉她:“我也一样。”
  她抓紧了他的手:“我们先快逃,回头再细说!”
  前方忽然爆发出了一声巨响,火光腾起,冲击波竟将栈桥接着岸边的木板都掀上了天,而这声巨响只是个开头,接二连三的爆炸将码头一带炸成了火海,热浪铺天盖地而来,林笙下意识的转身想要推开严轻,而严轻搂着她向后一滚,用自己的胸膛护住了她的头脸。她也张开双手捂他的后背,想用手背替他抵挡火焰。
  可是来的只有一波接一波的热空气,火舌隔着残破栈桥向他们舔了几舔,尚未燃烧过来,便已熄灭。
  二人一翻身站起来,并肩向前望去,就见在一连串的大爆炸过后,岸边奇异的静了下来。
  *
  *
  在船上广播响起之时,张白黎正好遇上了秦青山。
  听了广播之后,张白黎立刻伸手往腰间去摸信号枪。秦青山则是有些茫然,问他:“怎么办?”
  张白黎答道:“你来炸开一条路,大家一起撤!”
  在火光和硝烟中,张白黎显出了他的真面目,真面目是个极度理智的军人。他今夜拼死战斗,为的是救严轻,严轻既然已经自寻活路了,那他还战斗什么?当然应该立即撤退、保存力量。
  秦青山还有些犹豫:“我们就这么走?”
  “一边撤退一边留意着林笙,她和我们跑散了,见了她就带她一起走。”
  秦青山点点头,跑开了。
  张白黎即刻开始向外突围,而就在三分钟后,码头上开始了一连串的大爆炸。
  单是开枪杀人,显不出秦青山的本领,他和他的人一到码头就失了踪,为的就是布置机关炸药,等着制造这天翻地覆的最后一刻。
  *
  *
  码头上的人,有死了的,有跑了的,有正搜寻着、正射击着、结果忽然被炸上了天的。
  也有缩在角落里逃过一劫的,比如程英德。程英德依旧缩在断壁残垣的犄角里,林笙给他找的这处庇护所真好,大爆炸的气浪与火光都没有波及到他,他只是被那巨响震得一时失聪。
  他抱着头,听不见、看不见、也不敢动,仿佛也变成了一座孤独的废墟。
  不过他绝非码头上唯一孤独的存在,厉永孝跌跌撞撞的跑向栈桥,也是一位孤家寡人。
  他也说不上自己的手下们都去了何方,起初他只是因为要躲避流弹而匍匐在地了一会儿,等他爬起来就发现一切都乱了,人在乱跑,子弹乱飞,二小姐和李思成全不见了,而二小姐的汽车还在冒着白烟,炙热的发动机盖上倒伏着一名保镖。
  他又想高桥治呢?高桥治安排下的层层伏兵,在经历了枪战和爆炸之后,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几个活口了。
  他现在耳朵里轰隆隆的响,一双眼睛受了火焰光芒的刺激,看什么也都是一片黑茫茫。但他心里有劲:二小姐的声音是从船上传来的,二小姐还活着!
  他得赶紧把二小姐救回来。她的理想、她的心气,他全知道。她的人生刚刚开始,他哪能让她为了那么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如此无意义的送了小命?她要真是这么糊里糊涂的死了,他首先就没法对自己交待。
  栈桥确实是挨了炸,但是损毁得不严重,表面走人的木板是七零八落了,下方的钢筋铁条还未变形,只要再找些板子铺上去,能让人落脚就行。他用力的眨眼睛、揉眼睛,眼前还是一阵阵的发黑,既然如此,就先不管眼睛了,他弯腰从地上去捡可用的材料,什么大些的石块,断裂的铁皮,乃至于木板条子和半块红砖,只要是面积够大,都被他架到了栈桥的筋骨上。
  他心急如焚,偏偏右手又是个不听使唤的废物摆设,而若无双手配合着搬运,略微重些的材料便移动不得。
  他豁出去了,埋着头一趟一趟的翻找搬运,竟也将那栈桥向前铺出去了一截子,铺着铺着,他忽然有所察觉、猛一抬头。
  前方,也就是离他一米多远的地方,有个人静静的蹲着看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的视野依旧模糊着,可他猜出了对方是谁,他嗅出了对方身上的毒辣气味。
  是李思成!他心目中的天字第一号大坏人!
  *
  *
  严轻盯了厉永孝好一会儿了。
  岸上又是火又是烟的,起初他也没认出这个人影是谁,所以睁大眼睛是看了又看。而厉永孝一味的埋头苦干,则是根本没留意到他。
  在大爆炸发生之后,林笙和严轻火速的算了一笔账,严轻先前打算乘船逃走,那是无法之法,毕竟水面不比地面,地面上道路千万条,只要他够机灵,总有他的藏匿之处,水面上却是无处可藏的,一旦被敌人堵了住,便是走投无路。
  所以,虽然栈桥被炸毁了一截,但若来得及的话,还是通过栈桥、从地上跑最妥当。
  二人当即开始分工协作,正好眼前就有一捆木板,林笙直接跑过去将那木板扛过来,而严轻蹲下去,开始往那栈桥的钢筋铁骨上铺设,也无需铺得多稳,只要能够让人隔段距离有个落脚之地、可以跳跃着回到岸上即可。
  就在这时,他发现对面来了个人,和自己志同道合,也在铺路。
  他起初也看不清那人是敌是友,故而静静的等待着,直到那人抬起头,露出了厉永孝的脸。
  一秒钟都没浪费,他拔出手枪就向前扣动了扳机。然而厉永孝的动作更快——厉永孝在见了他的第一眼时,就在极度的惊恐之中,转身一头扎进了水里。
  他跳江跳得太利索,反倒让严轻一愣,幸而他也是个利索人,调转枪口对着水面又连开了几枪。此地临近岸边,水并不深,但厉永孝在水下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潜水逃了,还是已经中枪下沉。林笙这时提着一只极长的木头条凳跑了过来:“怎么了?”
  “没事,是厉永孝。”
  林笙望向水面:“逃了还是死了?”
  “不知道,多加点小心。”
  林笙放下条凳,望向前方:“那是他铺的路?”
  “是。”
  “真是人才,一只手比我们四只手都快。”
  严轻也站了起来:“他材料多,我们没东西。”
  她估量了前方那不到两米的距离:“我们直接就这么一大步迈过去,行不行?”
  严轻答道:“我先试试。”
  说完他退了几步,预备一个助跑跳跃过去,然而他刚刚跑出一步,林笙飞身而起,将他扑了个仰面朝天。与此同时,一粒子弹从她上方飞过。
  他以为是厉永孝没有死,从水中伸手向他打冷枪,可枪声即刻密集起来,全部都是来自岸上。
  林笙抱着他打了几个滚儿,和他一起爬梯子回了船上。躲在船舱一侧,他们探头向外望去,就见岸上的烟尘消退了些,一群人抬了四架机关枪,一字排开瞄准了轮船,而更多的人在栈桥前兵分两路,从中走出了一道灰色的身影。
  是程静农。
  程静农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长衫,还是往昔的装束和气度。站在江边负手而立,他阴沉沉的望着前方巨大货轮,知道自己的继承人就在那艘船上。
  今晚本不用他亲自来,但他忽然收到线报,说是有人看见秦青山也奔了码头去,才忽然嗅出了一丝不妙的气味。
  秦青山对程家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今夜说起来是交换人质的场合,他跑过去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得是否还及时,反正他一秒钟都没敢耽搁,可到了码头一看,就只看到了这么一副劫后余生的场景。亏得废墟里爬起了一个人,是他程家的一名汽车夫,汽车夫已经成了个血人,然而还活着,还能向老板讲述今夜码头上的这一场混战,以及二小姐在货轮上发出来的广播。
  程静农这才知道,二女儿是被李思成挟上了一艘大船,和岸上的战火保持了距离。
  道路覆满了断砖碎石,汽车已然无法通行,于是程静农跳下汽车,向着栈桥方向疾行。此刻站在岸边,他认出了那退到了黑暗中的两个人。
  阿妙现在是被那两个人挟持着?
  他真的急了。急了的程静农撩起长衫下摆往腰间一掖,带着几个保镖就上了栈桥。他在那栈桥上大步流星的走,步伐比小伙子更矫健。走着走着,他忽然将脚步一收,发现自己真是急昏了头,居然就敢这么直通通的往前走。这时船上那两个人若是一枪打过来,自己不就当场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立刻停下来,大声喊道:“阿笙,思成,我们谈个条件,你们放了阿妙,我给你半个小时乘船逃命!”
  林笙和严轻躲在船舱后,不敢露头,也不信程静农的条件。不过这话提醒了严轻,严轻想到程心妙被自己丢在了船舱里,自己现在去把她拎出来,可以当成一块挡箭牌。
  于是他轻声告诉林笙:“你等着,我去找人。”
  林笙一把抓住了他:“慢着。”
  她探着头,能用一只眼睛看见栈桥那边的情形。那边的情形又起了变化,程静农刚喊完话,脚旁忽然“哗啦”一响,桥旁水面伸出了个水淋淋的脑袋,正是程心妙。
  程心妙当然不会坐在船舱里等着命运摆布,在发现栈桥已经被严轻和林笙占据之后,她就鼓足勇气、从轮船另一侧跳了下去。
  她在海滨度假时专门学习过游泳,取得了非常平平的成绩,达到了落水之后勉强不沉的程度。以着这样的本领,竟能一口气游到这里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一共喝了多少水。而程静农猛然看见女儿从水里出了来,一时大喜,弯了腰就要去拽她上来:“阿妙!”
  程心妙哭了一声,抓着父亲的手要借力,可一借之下,她父亲却是木偶一般,被她拽得一头栽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的颈侧爆开一团血雾,染红了他花白的鬓发。
  栈桥上的保镖,和水中的程心妙一起愣了一下。
  下一秒,程心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只叫了半声就被父亲的尸体压入了水中。而保镖们纷纷伸手去抓老板上来,但那栈桥是方才由厉永孝潦草铺好的,这时人多乱踩,木板纷纷滑落,保镖们也接二连三的落了水。岸上的机枪手见状,六神无主,也不敢贸然射击。结果就在这个空当里,枪声由远及近,就又横扫过来了!
  而趴在一座仓库房顶的秦青山收回一杆狙击枪,踩梯子下了来,背靠墙壁长出了一口气。
  他原本已经要撤出码头了,原本就又要再一次的短暂消失了,可没想到就在他要走未走之际,程静农来了。
  复仇的机会,难得的时候是千难万难,容易起来却又是如此的唾手可得。他掉过头跑回来,踩着梯子爬上了一座仓库的平顶,把枪架起来,然后就从瞄准镜中看清那栈桥上的程静农了。
  手指扣动扳机,他在一瞬间里,办完了他这一生的大事。
  以他这一枪为暗号,和他重返的兄弟们,也在各处又一次的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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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心妙憋着一口气,扑腾的力气越来越小,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看见了栈桥上的“家里人”们。原本是有人拖了父亲的尸首往岸上跑,也有人蹲下来要把她拉上来。可似乎是有枪口专门瞄着栈桥这边,试图救她上来的家里人,也中弹落水了。
  她不敢再靠近栈桥,岸上的人也一边还击一边躲避,躲着躲着便躲成了个四散奔逃的局面。而在短暂的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她似乎是忽然被全世界遗忘了,像她这样重要的一位程二小姐,全世界竟然就任由她在水中挣扎沉浮了。
  忽然间一抬头,她又看见了李思成。
  他站在这破烂栈桥的残端,离她还有着相当一段距离。朝着岸上望了望,他在转身之际,看见了她。
  但她没有向他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