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红发男子的身影从地上慢慢爬起,饕餮捂着胀痛的脑袋,又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眼前这片战后的残殿。
他看到了姜爻的背影,而在这道背影的正前方,一个与姜爻容貌相似的中年男子则静静矗立在废墟中,无奈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羿轻轻摇头,看向前方那道逐渐消散的身影。
“是的”。
姜爻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飘渺,但语气却格外坚定。
“其实以你的能力,哪怕不依靠镇魂石,也有能力重回天界。而你流浪地界千年,只不过是为了等一个承诺而已。如今镇魂石已碎,你也该放下执念,去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既被称之为‘执念’,又怎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呢…”
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我尊重你。”
悲哀的喟叹随着一道狂风席卷大厅,待到尘埃落定,羿的身影连带着化出原形的射日弓和龙鳞刀,随风而逝,消失不见。
“姜、姜爻?”
饕餮咬牙站起身,伸手抓向了姜爻的背影,却发现指尖竟然从姜爻的体内穿透而过。点点光尘从姜爻的周身散发而出,在拼尽了所有力量之后,他所剩下的,只有这道残影。
“…!!”饕餮的赤瞳猛地紧缩,他颤抖着望着眼前的这名男子,看着对方慢慢转过身,露出了一个温和而平静的笑容。
“以前总是你救我,这一次,该换我救你了。”
伴随着姜爻的话语,一道赤红的光点从他体内飘然而出,在弥漫的光之尘埃中飞向天际,轮回而去。
“谢谢你,饕餮。永别了…”
“不…不!姜爻!!”
饕餮大吼着冲上前,却只触及了漫天的星屑,那位名为“姜爻”的人类,至此,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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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江山事件结束后,部分妖族部落短暂产生了些许动荡,但在我们灵御台与妖神府的共同努力下,如今已经平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一个冷静的女声从办公室中响起,只见云澜正捧着一堆报告资料,简洁地叙述着。
“嘉御城爆炸事件的后续善后也已经完成,所有的污染痕迹都已消失,我想…应该与镇魂石的破碎有关…”
云澜的语气忽然黯淡了不少,像是想起了某件伤感的事,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重新开口说道:
“另外,关于穷奇的下落,目前暂无进展。不过因为此次穷奇与梼杌之事,我们也在与妖神府商议,如果凶兽能不再危害人类,今后是否要继续追捕囚禁,不知沐部长对此有何意见?沐部长…沐剑云部长?”
见没有回应,云澜的声音不由抬高了几分,这才将办公桌后面的沐剑云从走神中唤回。
“唔,我知道了…”沐剑云合起了桌上始终没有翻页的报告,抬头看向云澜。“还有什么事吗?”
“沐部长,您还好吗?”云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姜爻的事对您打击很大,但如今您已继任【军机部】部长,再加上灵御台理事会已实行‘各部长轮值担任主席’的方针,您肩上可是担负着整个灵御台的安危,还请保重自己。”
“抱歉…大概在我的下意识里,陆首领他还没有退休,还是我可以依靠的对象。”
沐剑云摇摇头,在沉默一瞬后又补了一句:
“对了,饕餮呢?还是下落不明吗…”
“槐江山事件后,他便再也没出现过。”云澜回答道。“不过陆首领在退休前下达了赦令,如今的他,已经自由了。”
“那…月琉璃呢?”
“他…”云澜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他似乎还是不相信姜爻已经不在了,请了长假后就离开了灵御台,不知去向…”
“不能接受这件事的,又何止是他…”沐剑云垂下眼帘,将流淌的悲伤掩藏在淡灰眼眸深处。“周文涛那边的情绪也不是很好,你们多照顾一下他。如果他愿意,可以随时离开蓬莱,回归他原本的生活。”
“是。”云澜点点头,她看了眼再次陷入沉思的沐剑云,没有忍心继续打扰,随即转身离去。
空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沐剑云一个人。
沐剑云沉默地注视着面前层叠的报告文书,丝毫没有想要翻看的心情。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陈旧的信封,那是他当初从姜淮遗物里找到的隐秘信件,也是姜淮的遗书。
经过这些事后,十年前姜淮的血案也总算水落石出。有遗书作为证据的情况下,姜爻背负了十年的冤罪终于得雪,他留在世间的这个名字,从此不再有任何污点。
只是让沐剑云如鲠在喉的,是姜爻的师父。那名曾与姜淮一起谋划这一切的老妇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任何踪迹,而她的失踪也让当年的一些细节真相永远成了一个谜。
“…”沐剑云摩挲着手中的信封,在沉吟片刻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信封放回抽屉后,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
「沙沙…沙沙…」
绵绵细雨落在这片僻静无人的墓地一角,身着黑衣的沐剑云手捧一束百花,撑着伞走向前方一块干净简约的墓碑,远远便望见一名拥有着金银异瞳的男子正背靠着墓碑坐在一旁,在雨中独自酌饮。
“哟,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个都来看他了。”路星月瞥了眼沐剑云,将手中的酒瓶一饮而尽。“刚才有个灰发绿眼的老外也来过,你是第二波。”
“路星月…”沐剑云望着路星月那张被雨淋湿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花束放在了墓碑前方。
“我来是想告诉他,他过去的罪名已经被洗清,从此清清白白,再也不必背负弑父的枷锁了。”
沐剑云注视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中,一个黑发白肤的青年正温和地对他微笑着,恍惚让他想起了初次见到对方时的情景。而如今斯人已逝,只剩下这座衣冠冢还寄托着亲友的哀思。
“呵,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路星月苦笑一声,摇晃着站起身。“你应该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告诉他这些,而不是现在才来后悔,就像我一样。”
路星月低下头,看着墓碑照片上那张白净的脸,喃喃自语。
“如果那天我能阻止他进传送门,如果那时我能坚持和他一起战斗,结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点点雨滴顺着路星月的脸庞悄然滑落,落在了墓碑前的花束之中。
“可是…可是他明明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的…”
「啪嗒…啪嗒…」
窸窣的雨滴声落在大理石墓碑上,演奏出一曲低沉而阴郁的乐章,也将一道轻轻的呜咽声掩藏其中。沐剑云望着路星月颤抖的肩膀,没有说话,就这样默默地站在他身边。
“也罢…我可是去过幽冥界的人,既然去过一次,就能去第二次,到时候在那边我再找他算账。”
路星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拎起酒瓶,将眼中的痛苦硬生生地转为自嘲的笑容。他对着墓碑上的照片,伸手轻轻一扬,说道:
“走了,下次再见到你时,我的实力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等着吧~”
说完,路星月便挥出光索,飞身离去。
“…”沐剑云从路星月离去的方向收回视线,再次望向姜爻的墓碑,伫足片刻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只手工缝制的麻布香囊。
这是先前在暮色山时,那位姓伊祁的神秘郎中给他的护身之物。
“如果那位郎中真是天界神明,那他留下的物品或许能对当时的你有帮助,可惜啊,我还是没能来得及给你…”
沐剑云轻声呢喃着,他蹲下身,将麻布香囊放在了姜爻的衣冠冢之上,并用一片瓦片盖住了香囊。
“不论你现在是否入了轮回,希望这个迟来的护身之物能一直保佑你,这也是我最后的心愿。”
「沙…沙沙…」
沐剑云离去的身影消失在无人的墓园之中,僻静的墓园再次只剩下细雨连绵的声音。只是很快,这片雨声里似乎隐约混入了些许不一样的异响。
「嘎哒…」
一块瓦片从姜爻的衣冠冢上滑落而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只见被沐剑云留下的那只香囊无风自动,一丝丝若隐若现的橙红微光伴着轻微的震颤,从香囊周围散发而出,转瞬便化作一团橙色焰火,并随着火焰的愈演愈烈,逐渐拉伸出一道白袍女子的身影。
“…”
白袍女子的手指拂过姜爻的墓碑,最终定格在姜爻的照片上。在沉默片刻后,她转过身,在一团再次燃起的橙色烈焰中,消失无踪…
第366章 十三年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福的歌声伴着欢声笑语,渐渐传入男孩的耳畔。男孩回过神,带着略显茫然的表情抬起头,正看到他的父亲捧着蛋糕站在前方,而旁边则是其他亲朋好友,以及他的母亲——一个面容清丽却气质冷淡的美丽女人。
“小爻,怎么还在发呆呢?”
男孩父亲和蔼地笑着,将插着蜡烛的蛋糕递到男孩面前。
“今天是你十岁生日,来,许个愿吧。”
“哦,好的…”男孩一愣,连忙闭上眼,在心中默默许了一个愿望,随即睁眼吹灭了蜡烛。
「啪啪啪…」
欢快的掌声很快响起,一个亲戚半开玩笑地喊了一句:
“小爻,你刚才许了什么愿呀?”
“哎,这怎么能说呢~说出来就不灵了…”
另一名亲戚连忙怼了回去,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快乐的气氛洋溢在这家庭生日晚宴的现场,只是这样的气氛似乎并没有感染到男孩,此时的他意识有些游离,一股萦绕不去的困意盘桓在他的脑海。
“爸爸,我有点累,想先回房休息一会。”
男孩望了眼周围开始了自助餐、三三两两聊着天的亲友,怯生生地对他父亲说道。
“这是你的生日晚宴,作为主人怎么可以提前退场呢?”没等男孩父亲说话,一旁的母亲不由责怪道。
“我…”
“哎,小孩子嘛,那么晚了确实会累的,就让他先回房吧,剩下的我来安排。”男孩父亲赶紧笑着打了圆场,并悄悄向男孩眨了眨眼睛,后者心领神会,没等母亲再次开口,便赶紧离开了宴会现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呼…”
男孩轻轻松了口气,仰头躺在了床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那么疲惫,不仅如此,他的脑海深处还隐约响起若隐若现的呼喊,就像是无数冤魂的悲鸣。
男孩摇了摇脑袋,抬头看了眼时钟,指针正指向晚上8点。
“先睡一会吧…”
男孩的眼皮逐渐沉重,没等他换下衣服,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叮铃…」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飘渺的铃声从远处悄然响起,男孩一下子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转头看向窗外。
夜色笼罩下的居民区灯光寥寥,一股不知何时漫起的雾气弥漫四方,使得周围的建筑只剩下一层朦胧的轮廓。男孩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忽地失去了所有光泽,他慢慢走下床,摇晃着走向窗台,推开了窗户。
「吱嘎…啪!」
男孩的身影从二楼房间轻盈地跃然而下,毫发无伤地落在了地上,并朝着迷雾深处摇晃着前行,宛如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