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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尸人说梦 > 第193章
  “你要找死,不如做我的食物,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人面虺微笑着说道。
  那人影回头看来,眼眶空洞,看不出表情。
  “重阿姨,你想见神么?”他问。
  人面虺嘲讽道:“哈哈哈,我看你是疯了。”
  “暂时没疯,”桑栩淡淡道,“只是有点累了。”
  说罢,他低下头,将刀刺入胸膛,活剖出了自己的心脏。
  真疼啊,疼到极致,桑栩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身体麻麻的,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没关系,只要醒着就好。他没有理会人面虺嘲讽的笑声,握着自己血淋淋的心脏,转身步入了洞穴。
  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母亲的产道,这里没有声音,仿佛是被吞没了一切的终极寂静,还归最为纯粹的旧日本源。
  他被挤压着向前。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盈,他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再然后是躯干,最后视觉听觉统统消失,他化归于一片虚无。只剩一点点思绪,变成一只小小的蜉蝣,被天风推搡着,来到宇宙的尽头。
  时间在他身侧汹涌地奔流,亿万年犹如一瞬,他看到了一切因果,一切始终。
  回眸望去,重姒一身殷红,坐在桑千意的马后奔向大漠,她脸上的笑容比夕阳还要柔媚,仿佛千山万水在等着她去走遍。他看见少年息荒爬进漆黑的床底,无声地咽下眼泪,从此夜夜无眠,再无欢欣。
  他看见桑千意在洞穴之前剥下自己的皮,掏出自己的骨。他看见巨大的人面虺在与赵清允他们缠斗,所有人鲜血横流,几近力竭。而深邃的黑暗里,洞穴前的那只小人面虺发现了桑千意的对讲机,疑惑地凑了过去。
  “阿姒,你在吗?”
  桑千意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人面虺一惊,双眼望住了对讲机上闪烁的红光。
  “不在也没有关系,我设置了自动呼叫,每隔一个小时,录音会循环播放一次。你听见我的声音时,我已经进入了起源。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解救你的办法。但后来,我渐渐明白,这一切只是我自己的执念。你虽然已经被污染,但你一直是你,是我自己不愿意相信你不再在乎过去,也不再愿意与我为友……”
  人面虺哈哈嘲笑道:“你现在才明白么?桑千意,我恨你,我讨厌你。”
  登天塔上,巨大的人面虺越发暴躁,塔身被它缠碎,沈知离沈知棠失手掉下高塔,周瑕一把抓住沈知离的手,三人悬在了半空。周镜君召出巨傩把他们接住,可下一刻,人面虺张开血盆大口,吞下了巨傩的头颅,巨傩轰然倒塌。
  赵清允嘶吼道:“镜君,你带他们先走!”
  周镜君一咬牙,袖子一卷,把周瑕、沈家兄妹和李松萝带进了世界的缝隙。
  赵清允掉进了黑暗,摔得七荤八素。人面虺顺着岩壁游下来,朝他尖嘶。
  对讲机的录音仍在继续——
  “在玉京之时,你一直拒绝接见我,我写给你的信件你也从不曾回应。后来我远征,我们见面的时机越来越少。一晃已是十数年过去,阿姒,你仍然在恨我当年不曾及时回来救你么?”
  “我不知道神明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洞穴的深处我到底能看见多少真相。但我想去试一试,一旦我成功,我会用观落阴把封天箓送出去。只要未来能帮到你,或者帮到像你一样在痛苦中被折磨的人,一切苦难都将值得。”
  “闭嘴!闭嘴!烦死了!”人面虺变得暴躁,开始疯狂地砸对讲机。
  另一边,巨大的人面虺逼近,赵清允死死抵着它的牙齿,阻止它前进。可它的咬合力太过强大,赵清允的骨头在吱咔作响。
  “阿姒,对不起。很抱歉你经受那么多痛苦,而我无法与你分担。很抱歉你走向疯狂,而我却无力阻止。现在我走了,再无归来之日。我将在时间的彼岸眺望你,祈望你远离苦痛和悲伤。即便你忘记我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会永远记得你。”
  可笑可笑,人面虺想,桑千意以为这样就能感动她么?她早已抛弃道德与人性,只为追求成神的巅峰。唯有成神才能遗忘一切苦难,唯有成神才能找到永恒的极乐。可是为什么,当她杀了丈夫,折磨息荒,当她浑身上下只剩数十年如一日的憎恨,变成如此癫狂丑恶的样子,桑千意依然愿意为了她剥皮剔骨,进入这无法回头的起源?
  为什么?
  为什么?
  桑千意难道不明白么,她早已放弃了她自己。桑千意究竟为什么要为了这样的她也放弃自己?
  录音仍在播放——
  “即便你恨我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爱你。”
  人面虺撞倒了赵清允,一口咬来,他下意识闭上双眼。与此同时,录音结束,对讲机的指示灯熄灭了,地底陷入黑暗。
  过了许久,赵清允依然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他慢慢睁开眼,看见人面虺头顶重姒那张脸不再挂着诡异而妖娆的笑容,而是在悲伤地哭泣。它不再试图撕咬赵清允,掉转头颅,转向了洞穴的方向。
  它哭泣着开始呕吐,吐出了半死不活的李钟秀,吐出了形体崩毁的杀生仙,还吐出了许多邪祟。它的位阶轰然跌落,从成王退回到了望乡。它哭泣着,越变越小,最后变回了人形的重姒。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洞穴。
  “你要去哪儿?”赵清允叫住她。
  “成神得不到大欢喜,我找到了真正得到欢喜的办法。”她答非所问,“告诉荒儿,我不爱他,但我也不再恨他。”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进入了洞穴。
  桑栩的思绪飘散着,不知过了多久,连这缕思绪都行将消散。他看见许多无意义的生物浮在时间的长海中,随着他一起漂流。只不过它们不停进食,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比如它们遇见的人,甚至包括时间本身。
  慢慢的,桑栩终于明白,这就是所谓的神明。它们无形无状,没有智识,也无情绪,它们只有本能。可仅仅一瞬之后,桑栩就开始遗忘。他忘了昨天中午饭吃的什么,忘了他进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忘记了朋友,忘记了爱人。到最后,他忘了他自己。
  他游着,漂浮着,无悲无喜地偶然一瞥,看见被周镜君带入世界缝隙的周瑕独自撕开裂缝,回到玉京都城。
  百姓变成了互相啃食的怪物,到处是坍塌的屋舍和断肢残骸,周瑕惊愕地望着这一切,眼睁睁看一个母亲生生把自己的婴孩吞下。而桑万年站在汉白玉阶上恣意狂笑,“杀百万人而成仙,我要成仙了!我就要成仙了!”
  他的面孔苍白如死人,是已经被污染的相貌。周瑕万万没想到,留守玉京的大国师被神明彻底污染。他本想让大国师解决时疫,却没想到大国师本人就是散播时疫的罪魁祸首。
  “你疯了。”周瑕拔出刀来。
  “疯了?”桑万年哈哈大笑,“疯了的到底是我还是你?息荒,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千意一直不让我说,可我今天偏要说。”
  周瑕压根不听,挥刀把拥上来啃他的百姓打晕,朝台阶上方走去。
  “你还记得那只狗吗?”桑万年问道。
  “疯言疯语。”
  周瑕踹翻一堆百姓,可这些人不依不挠,不知道疼痛一般争先恐后扑上来。一个面孔腐烂的壮汉撞上来,周瑕没办法,砍下了他的头颅。血溅了他一脸,他一路走一路砍,浑身浴血。
  “就是那只狗啊,”桑万年高声道,“那只你在你母后宫里杀掉的狗。”
  周瑕挥刀的动作一滞,他想起来了,很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以为是妖魔夺了他母后的躯体,满怀复仇的渴望。有一天他潜入了母后的寝宫,拔剑刺向了帷幔后面的人影。可是帷幔落下,他发现他杀的不是重姒,而是一只老黄狗。
  “它不是狗,它是被你母后披上狗皮的皇帝,是你的父皇啊。”
  周瑕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道:“不可能,你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桑万年笑嘻嘻地道,“不信,你去你父皇的皇陵里看看,看里面葬的是人,还是狗。”
  周瑕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却又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条黄狗。它临死时执着地望着他,泪水犹如泉涌。他那时还奇怪,一只狗为什么会有如此悲伤的眼神?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越来越多百姓扑上来,直把他埋在了人潮里。他放出滚滚雷霆,周围所有人化为了焦骨。火焰在宫殿里燃烧,偌大一个都城,除了一个疯子和一个罪人,竟然再无活人。周瑕挥着刀,仿佛不知疲倦,鲜血染红他的眼眸,他变得比疯子还疯狂。
  什么帝王,什么息姓,不过是一场笑话。他的母亲恨他,他的父亲为他亲手所杀,他的百姓变成了怪物,他的国家毁于一旦。什么都没有剩下,他已经一无所有。
  该结束了,他想。他早就应该把这身血肉还给重姒。当他死后,她就不会再痛苦。或许,也不会再恨他。脚下遍地是尸体,又一群疯狂的百姓从远方跑来。他缓缓举起刀,刀刃向后,放在了自己的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