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那年寒假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院子里放鞭炮, 那时候爷爷还在,周星尘和周蕤霆也没离开京市,陈嘉煦在旁边玩仙女棒, 笑得很漂亮, 周向西给他拍照, 那时陈嘉煦还跟他开玩笑说,要他多拍些照片,万一以后自己以后成?为?了大明星或者很出色的模特, 周向西想要照片都要不到了。
这几天,周向西发现自己逐渐对过去?的事情记得越来越清晰。
却?对未来越来越模糊。
看不见未来,也想不出,没了他以后的陈嘉煦,生活会过得怎么样。
其实周向西对死亡并不恐惧。
起初在陈嘉煦离开京市前往m国后,他开始持续不断的低烧,手臂发麻得厉害,有时候甚至严重到无法处理?工作?,在池丰的催促下,他终于去?医院做了一个检查。
最后医生告诉他,“胶质母细胞瘤”,说了一堆话,简单来说,就是什么脑癌,时间也只有不到一年了。做手术的成?功率也不高,低烧和手臂发麻这些都是症状的显现,各种复杂的术语说了半天。
当时在诊室里,周向西垂眼看着自己的各种报告,上面的字密密麻麻。他听着医生给他的手术建议,直到最后离开诊室的时候,都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讯越,池丰还问他,“怎么样,体检结果出来了吗?还好吧?”
周向西和平时一样,“嗯”了一声,面上情绪显得很平静,“正常。”顿了顿,“就是那段时间太累了。”
池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想了想,又道:“也是,那段时间你爷爷……你确实太累了,还有小煦的事情,现在才好些,公?司又忙了起来,等熬过这段时间,你去?休个假,这边交给我?。”
周向西没说什么。
池丰离开后,周向西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他把那部?总是和陈嘉煦挂电话的手机拿出来,把声音打开到最大,渐渐的,就能听见陈嘉煦绵长而平缓的呼吸声。
其实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一向冷静如周向西,面对任何事情都临危不惧的他,从?医院出来这么久,他的大脑也始终是一片空白。
周向西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后,周向西首先?想到的是陈嘉煦。
如果他不在了,陈嘉煦怎么办。
他有没有什么谎言,能瞒过陈嘉煦,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陈嘉煦不发现,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陈嘉煦忘掉他。
可是这些想法全都荒谬得可笑。
他没有什么可以瞒过陈嘉煦的,更没有办法让陈嘉煦忘掉他,这些之前为?了给陈嘉煦治病,他全都试过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现在陈嘉煦好不容易想要好好治病,他鼓起勇气想要面对和反抗精神上的病魔,可偏偏,周向西在这边就要被身体上的病魔打倒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话那头陈嘉煦清浅的呼吸声。
周向西的手放在办公?桌上,左手想握拳,却?发麻得没有任何力气。他的右手在抖,轻轻地?抖,抖到连一支笔都拿不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周向西想,满打满算,他今年才二十八岁,为?什么命运要跟他开这样的一个玩笑。他才刚刚找回他的爱人,他的事业也正蒸蒸日上,明明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
是不是前二十年的人生都太顺了,老天爷不喜欢看天之骄子的剧本,所以决定给他一个这样的坎坷。
可是,老天爷不喜欢他可以,但能不能别这样对陈嘉煦。
花了很大功夫,周向西终于有力气把自己的左手握成?拳。
他一拳锤在桌上,声音却?不大,桌上的杯子也只是轻微地?晃了晃。因为?关了麦,所以电话那边的陈嘉煦不会听见,也不会被吵醒。
握成拳的左手因为用力,指节发白。
周向西低着头,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陈嘉煦。
如果说他是天之骄子,那么惩罚他就可以,但为?什么要这样对陈嘉煦。
陈嘉煦这一生已经够苦了,他小时候被欺负被抛弃,后来来了周家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容身之所,又因为?自己是同性恋一直被精神折磨,和他分?手以后身体和精神更是每况愈下,五年来不知道自己独自熬了多少个无眠的夜,现在终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命运又要这样对待陈嘉煦。
命运可能是觉得陈嘉煦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捉弄的地?方了,于是挑了他的爱人下手,大概是觉得这个游戏更有意思?些。
一颗泪滑到鼻梁上,又落在手机上,手机屏幕无端端亮起,正好是陈嘉煦的一张模特照,是他托着下颔对着阳光笑的侧颜。
周向西看着那张照片。
看了很久,他说:
“算我?求你了,别这样对他行不行。”
可空气不会回答他,所谓的命运更加不会回答他。
……
死亡是什么?哪怕被下了通知书,周向西对这个事情依然没有实感?。
他照常和池丰下班后去?健身,有时候一起出去?吃饭,甚至有时候他会忘了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
但当周向西到了m国,看见了雨幕中,正在到处找房子的陈嘉煦。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看一眼少一眼”。
陈嘉煦什么都不知道,挽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看房子,站在阳台上跟他一起看风景,晚餐还给他展示他新学的一道菜,糖醋排骨。
也是来了m国以后,周向西开始频繁做梦。
梦里都是他年少时和陈嘉煦的一些琐碎小事。
但在梦里,二十八岁的周向西成?了那个旁观者,他看着十八岁的周向西和十六岁的陈嘉煦,他很想问一问那个十八岁的、意气风发的,对未来有着十足把握的自己。
他想问问十八岁的周向西,如果知道自己生命只剩下不到一年,他会怎么做?
又或者说,他该怎么做?
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是十八岁的周向西,他会毫不犹豫地?推开陈嘉煦,哪怕是用最残忍的办法,让陈嘉煦有多远就走多远,他会做很多让陈嘉煦恨他的事情,让陈嘉煦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
这样他死了,陈嘉煦也不会难过。
十八岁的周向西有这样的魄力,也有这样的狠心,为?了陈嘉煦,他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是二十八岁的周向西做不出这些事情了。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他变得畏首畏尾,变得害怕失去?。坦白做不到,推开也做不到,因为?不管怎么做,对陈嘉煦来说都只有痛苦。
他明明用光了所有的运气才从?死神手里把陈嘉煦抢回来,为?什么现在又要去?伤害陈嘉煦。
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陈嘉煦比周向西想得更敏感?。
当周向西说想请假带陈嘉煦去?世界各地?旅行的时候,陈嘉煦的眼神明显就变了,他直直地?望着周向西,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周向西大概是用了这辈子所有的演技。
才让陈嘉煦没有多想。
这几天都在下雨。
陈嘉煦经常躺在周向西的腿上,听窗外的雨声,有时候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他以为?周向西是在处理?工作?,可其实,周向西只是在写信。
写一封留给他的信。
这封信周向西写了很多天,改了很多次,删了很多话,他想在信里开口,想在信里告诉陈嘉煦,可不知道为?什么,写来写去?,最终这封信变成?了空白。
他从?前总对陈嘉煦说,别离开我?。
没想到最后要离开的人是他。
周向西甚至想不到,如果明天他就要死了,他要跟陈嘉煦说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想说,也没有什么要说的。
如果明天就要死了,此时此刻,周向西只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陈嘉煦睡在他的腿上。
手一点点地?离开键盘,周向西靠在沙发上,垂眼看着陈嘉煦银色的长卷发,像银河一样铺散开,他的手指碰到陈嘉煦的头发,慢慢往下滑,碰到陈嘉煦的脸庞。
说来也好笑,周向西看着自己的左手,此时此刻,竟然感?觉自己像电影里那个即将离开世界的角色一样,从?指尖到身体都开始变得透明。
……
周向西在五天后离开了m国,回国了。
他走后,陈嘉煦在用平板的时候,误触点进了备忘录。
最新的一条备忘录,标题是“亲爱的陈嘉煦”。
陈嘉煦愣了一下,点进去?。
备忘录里没有字,只有两张照片。
照片是周向西拍的,拍的是睡在他腿上的陈嘉煦。当时正好是傍晚,夕阳照进来,给照片也渲染出柔软温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