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会,你也不敢。”
邢幡缓缓低头,枪口猛地一缩,赵坚脸色一变,骂了句操。“张仁帆交代给你,还真是不亏。我儿子遇到你,算他倒霉。”
“首先,张仁帆是自杀。”邢幡垂着眼,“其次,谁告诉你赵望声死了。”
“你说什么?”
“你要拼出去,不可能。要指望视频,没有太多意义,这你心里都清楚。自己儿子的死终于派上用场,这是你最后的指望了是不是。赵坚,张仁帆给你的那个视频是真,我在那天晚上将赵望声半路拦截了下来。但你要说我杀了他,这是以己度人。”
“你说什么?”
“我有什么权利杀人。”赵坚千算万算,也没算出赵望声一直都在邢幡手里。那视频是借托之物,赵坚唯一能拿来翻板要挟的就是自己儿子的死,他觉得留得青山在,邢幡想一直稳稳坐下去,怎么也能听他说一说。
“谁没死?你说谁没死?我儿子没死,?”话音未落,有什么东西直冲命门而来,赵坚躲得晚了一点,那东西像个巴掌似的将脸打偏过去。还没来得及恼怒,赵坚看清那是个屏幕。
屏幕是亮着的,画面单调,打光明亮,看起来像是家环境还不错的病院。就是视频里那人看起来着实可怖了些。赵坚低着头,瞪着那块屏,尚未给出反应,自己的膝盖窝就被皮鞋稳当又严厉地踢打。
无论身材多壮硕结实,这地方都是人最脆弱的,他闷哼一身,整个小腿发麻,普通跪在地上,手撑在地面,不至于磕到下巴。这姿势正好让他一低头就能以极近的距离看清楚视频画面——赵望声满脸都是疮口,精神状态明显不太正常,他穿着拘束衣,活脱脱疯人院的病患,正蓬头垢面地乱叫着,赵坚听清了,他儿子在叫他。
“爸!把我弄出去,爸!”围绕着这个主旨,这个诉求,赵望声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竟然迷迷糊糊说出他找我索命这种话。
“谁找你索命。”录视频的人问。
“方诞。还有那个,我撞死的那个女人。”赵望声说。
“谁撞死的女人。”
“我撞死的。”
“……”赵坚要爬起来,也要抬头,身体却被身后侵而覆上的那具高大的身体压制。
那手掌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娴熟得仿佛实施过无数回了,邢幡压着他,在他耳边说,“把你儿子的视频看完。”
这不是霸凌,因为束缚的姿势专业,除了莽力也有巧劲,邢幡的拇指和食指就在他脖子上那几根筋上,如果挣就会叩下去,小腿脚踝被踩着,后腰被膝盖顶着,赵坚现在除了低头看视频,再做不出别的动作。
他真就把视频看到了最后,看到有人给赵望声注射了什么东西,针管抬起来的时候赵望声抗拒异常,吓死了似的扭动着,仿佛下一步就是要经受某种酷刑。但视频就结束在这里。
赵望声没死。
赵坚看似还在消化,此刻邢幡没有任何耐心。他缴了赵坚的械,手腕麻痹,枪落在地上。谁也不是平凡之辈,他换只手便要掏邢幡腰间的配枪,但枪套是带皮扣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难得的,邢幡没有戴手套,他掌腹扼住赵坚的喉咙,将他压在墙面。颧骨以这样的力度撞上浮雕,骨裂是必然的,只听见咔哒一声,赵坚的喉咙咕咕咯咯地响。
“这是威胁。”邢幡说,“可以直接杀了你,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地求我杀了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比我要清楚。赵坚,”他话未说完,再次将折碎的半面碾在凹凸不平的墙面,声音低沉,缓缓落进耳朵里,令人不寒而栗,“最后问你一次,我的人在哪里。”
姚剑韦觉察出了不对劲。
邢幡没有耐心。
他现在很没有耐心。
这不对劲,因为邢幡一直都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平日里最擅周旋,现在一句好话都懒得说。或者,是没有心情说。这是从未见过的失控——即便看上去不疯不癫,依旧冷静,貌似沉着。但姚剑韦看他眼色多年,还是察觉出了问题。
赵坚仍在低吼着试图挣脱,现如今八成在思索怎么死也拉着所有人垫背,这邢幡不太可能看不出来,但依旧步步死逼,显然已经丧失了部分理智。
或许会有一线希望。
一双手抓住自己的裤角,邢幡低头看他,姚剑韦咳嗽一声,“如果是找陈羽芒,那在哪儿只有陈悟之知道。赵坚、赵坚让他去找文件视频,此时我猜测,极有可能在陈羽芒过去的生活区域搜寻。有什么地方,是他尝待着的,长时间接触的,应该就在那附近找。陈……陈悟之如果拿到视频,一定会先拷走一份。我与他……共事多年,我了解,你,咳咳……现在还来得及。”
老早就听见了警车鸣笛,这也是必然的,在这种地方响枪,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戚正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都快给晃匀称了,可千万别是邢幡,要真是他失了智动手,这不是捅娄子的程度,而是把天捅出个窟窿!
虽说经年不上一线,但毕竟是顶头大领导的爱徒,戚正还是亲自带着人过去,一路上都在求老天爷别出太离谱的事。头破门而入的时候,入目首先是具尸体,其次就是两个跪在地上拷缚在一起的人,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皆是鑫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而邢幡早已不见踪影。
“还是老子来给他撒屁股。”戚正气得跺脚,却也松了口气。没杀人就行。
“姚董事长?”赵坚已晕死过去,看模样也是遭受过重击,戚正带的人足够收尾,他是长官,第一个冲进去,既没有危险,也就不必要做杂事,他负着手,只对着满脸恍然,死意恒生的姚剑韦笑笑,又与身边的下属打起趣来,“看样子又是一笔丰功伟绩。”
首都飞淮堰,路途需要三个小时。季潘宁接到邢幡的电话,心已经纠在一起。她得到权限,先是去了西苑,再又去了陈悟之当年的宅邸,两处跑空,但比起这个,西苑那一片狼藉的客厅,满地的血和呕吐物……让她几乎窒息。
哪里都找不到陈羽芒。
她甚至去了当年的夜店,还有前不久才发生火灾的酒店。茫然的时候,邢幡再次来电,天幕擦黑,应该是直接落地淮堰。问起陈羽芒的踪迹,季潘宁失魂落魄地说没有,哪里都没有……她什么地方都去了。邢幡问季潘宁最近有和什么人接触。直到听见她说班长,“我让他去西苑找陈羽芒。”季潘宁此时也不知该恨谁怪谁,就恨自己吧,也很陈羽芒。她当时就说过,信息差会坏事。
邢幡在电话默默许久,留下一句知道了,保重自己,便挂了电话。
他知道着急无用。
要找人,必须先找到陈悟之。只有他知道陈羽芒在哪。
当年白星鑫烟工业集团的行政大楼,就在凰洲江边,那也是邢幡十年前最常去的地方。曾无数次出入,他记得这栋建筑的构造,记得陈悟之的办公室在三十二楼,大厦门厅前拉过横幅,也死过些人,死在火里的,怨念横生,周围的‘邻居’也觉得这栋楼看着巍峨,实际阴气极重,必须得什么东西压一压镇一镇,才能祛除晦气。
如今白星大厦改成了鑫市汇商银行总部,但也只占不过二十五六层楼办公用途,再高的地方或是出租给中小公司企业,或是借去当宴会厅,还可观赏江景。
物是人非。陈悟之当年的办公室,也被拆成了一间可以容纳至多一百人出头的会议室,植被,鱼缸,桌子椅子挂画古董,全都不在原本该在的位置。
但落地窗景依旧不变,俯瞰楼下车水马龙,景色依旧。
邢幡看见落地窗的玻璃出碎裂的细纹,呈放射状手散开,玻璃上很脏,有血迹,应该是有人拿什么坚硬的东西将它撞裂的。不像是斗殴留下的痕迹,更像是发泄。
邢幡记得,当年陈悟之不悦的时候喜爱摔些重物发泄。在他自己的办公室,这事常有。
陈悟之自己搬了个桌子,又将地上的椅子扶起来,弹了弹玻璃碎屑和灰尘,就照着记忆中当年的布局那样,他原本的桌椅在哪里,他就这么比照着摆过去,椅子掉了个个儿,他精疲力尽地叹口气,面对外滩夜色,坐在那里默默看了许久。
桌上有放着一个u盘。
邢幡脚步很沉。也能听见很重的呼吸声。是他一刻不停,在飞机上也没有休息过片刻,陈悟之的踪迹要靠猜测,也不难。除了这个地方,还能去哪呢。这栋楼曾经是陈悟之的一切,有了虚名,荣光和满城奉承之后,钱财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戚正让他休息,但其实他还不如陈悟之观察透彻,邢幡眼底常年都有着无法好好休憩的浓重疲色,或许没有一晚是真正能睡好、睡踏实的,他究其一生都紧绷着,警醒着,唯一曾有过的柔软的地方,只保留给了特别的人。由那人怎么顽劣地折腾着玩,都包容,且溺爱着。毫无底线。永远亏欠,自责,自我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