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他最近才了解到的,当初他只查到了贺铭在岁岁福利院待过,他多后悔自己没有再探究得深一些。
温荣冷笑道:“我早知道他是个麻烦,当初叫他来,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但他演得很好,让我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我阅人无数,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当然,只要贺铭愿意,他能让任何一个人相信他的诚意。
后面的话时晏听不到了,他的耳朵里有千万只黄蜂振翅,蛰得他血肉模糊。脑海里出现红色的烟雾。
微微发颤的手指紧紧压着那张报纸,以一条白金手镯为界,他和年纪小一些的男孩一左一右各占了画面半边,男孩在阴影里,五官显得很模糊,时晏回忆不起他的模样了。
贺铭念念不忘的人有了姓名,阿龙,他和自己是否真的有一丝相像呢?
就是因为这个人吗,贺铭不敢看星星,不愿回西汀,只能对着照片缅怀,每逢下雪的时候,心里就出现一条无法再次踏入的河流。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贺铭怀着怎样的心情拒绝了他,又出于什么缘故松了口?因为他对阿龙表现过善意,还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后巷里,某个瞬间他太像阿龙,让贺铭晃了神?
不会是像温荣说的那样,为了要借他的手报仇。贺铭应当还不知道阿龙自杀的真相,否则他只会像厌憎李修远一样厌憎自己,绝不会和自己搅进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关系里。
如果贺铭知道了,他……他是否连社交场上无差别放松的微笑也会吝惜,只用梦里那张绝情的脸对着他,说我不喜欢你,我恨你,我玩腻了;抑或从此连衣角也不让他看见,让那缕柑橘香在他生命中彻底消散。
贺铭,贺铭。
他还有什么颜面再唤他的名字。即便在没人的地方,他也不该再偷偷想起。
耳朵里鸣声尖锐响成一片,时晏努力抓住仅存的一丝理智,说出了他原本真正想告诉温荣的事。
“她不是自杀的。”
“时文礼换了她的药,时文礼杀了她。”
温荣的眼睛瞪大,嘴唇哆嗦着张开,上下拱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他的瞳孔也逐渐放大,像一只年迈的猫,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时晏,但很快又收回那只手,弓起身体捂住了胸口。
从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到摔倒在桌上不过几分钟,落在时晏眼里却是一个无限拉长的慢镜头。
他迟滞地站在那里,被温荣扫下去的杯子摔碎在他脚边,一堆人惊呼着围过来,拉扯着把温荣架到船上,而时晏只是站在原地,任由瓷片和茶水溅到他的裤脚上。
第82章 82 相信
“什么?温荣进医院了!”
时文礼把茶杯重重撂在桌上,里面的水溅出来。苏北辰大气不敢出,静静地立在一边。
自从那晚时晏闯进他家放了一把火,他就觉得奇怪,没多久,就收到风声,公司内审正在查福利院的账目。他不敢赌,第一时间通知了温荣,要他帮忙把这事彻底捂住。
温荣应下了,但他心里仍旧悬着,他总觉得时晏查账查得蹊跷,如果是从贺铭那里听到了什么,倒还好说,但万一,他发现了温岁蝶的真正死因……温荣不见得会站在他这边。
更重要的是,他了解自己的儿子,看起来不近人情不代表他真的没有七情六欲,恰恰相反,他把有限的感情全部倾注在了亲近的人身上,爱和恨都比寻常人要彻底。
如果时晏得知真相,无论用什么方式,他一定会不计代价地置自己于死地。温荣在决绝的时晏面前甚至算不上一道保险,谁都拦不住他。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时文礼不得不害怕。
连温荣都被时晏谈进了医院,他的好儿子,摆明了是要六亲不认了。
“内审查到什么了?”
“账上应当看不出什么问题。”苏北辰谨慎道:“福利院那边也没人敢开口乱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贺铭去找了一个福利院出来的孩子几次,叫小凤的,会不会是他拿到了什么证据?”
“也有可能。”时文礼拨不通时晏的电话,索性放下手机,没头没脑地说:“倒是个办法。”
干嘛要费劲心思去打听时晏手上有什么,让时晏来找他,主动交出来不就好了。
想明白这一点,时文礼和颜悦色地对着苏北辰道:
“既然你这么讨厌贺铭,就去处理了他吧。”
苏北辰先是意外,随后下意识推拒:“可是晏哥……”
“不用和我撒谎。”时文礼摆摆手,“你手上不想沾血,我理解,可是要自由哪能不付出代价?”
“你替我做完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离开国内,到时候,你要去哪里,你自己选。”
苏北辰不作声,眼睛眨得飞快,这是他在思考的信号。时文礼像鬼魅一样飘到苏北辰身后,双手压在他肩上:
“这些年福利院的账目都是你在处理,一旦事情败露,别说时晏还会不会愿意看你,到时候,你恐怕只能在监狱里后悔了。”
急救室的灯灭了。
病床从面前推过,半晌,时晏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张床上躺的是温荣。
他并没立刻跟过去,而是和医生说了两句,确定温荣没事,才放下心来。
病房门开着,温荣身边的人陆续出来,分站在门口两侧,其中一个人无声地看着他,时晏知道,这是温荣在等他进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压抑的目光里缓慢迈开步子,一进去,门立刻在他身后被关上了。
床上,温荣动了一下,费力地把头抬起来一点,想要看他,却因为使不上力气很快又坠下去。
时晏弯下腰,摸到侧边的按钮,替温荣调高床头,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刚好两个人能够平视。
“呃……”
温荣张大嘴,却只发出了微弱的气声,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布满粘稠的血丝,时晏避开他的眼神,低头道: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拜托您,不要插手。”
他已经不奢求温荣会帮忙,只希望他不要阻碍自己。
被子因为方才床升起的动作滑下去一大截,时晏拎起一角,轻轻往上提了提。
“您保重自己,我走了。”
“呃!”
温荣发不出声音,用力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可是他实在乏力,连抬手都勉强,更别说拉住时晏。他只好反复地把手举起一小段高度,再用力放下去,敲响床板。
叩、叩、叩。
身后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时晏耳朵里,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头,脊背笔挺,脚步不停,稳步向外走去。
一行泪水顺着眼尾的皱纹滑落,温荣无力地垂下手,死死盯着时晏的背影。
他的孙子要强得很,温岁蝶去世后这十五年,无论被时文礼如何为难,还是创业遇上绊子,时晏从没来求过他。
有了今天这一遭,时晏宁死也不会再和他开口。
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走出医院大门,时晏坐进车里,正要给长临市政府的熟人打个电话,这才发现手机几乎被未接来电挤爆了。
时文礼,ryla,小萄,时安,还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他先给ryla回了个电话,问她什么事。
“是这样的,”ryla的声音有些犹豫:“贺总早些时候打电话来找您,听起来挺着急的,您看要不要约个时间和他见面?”
“我没空。”时晏说的是真的,他必须赶在时文礼之前,处理好岁岁福利院的事。“你不用管了,晚点我自己问他。”
分手后,他把贺铭的联系方式全都拉黑了,想必贺铭是联系不上他,把能找到的人都问了一圈,小萄和时安的电话大概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
至于时文礼……
电话那头,ryla又说:“还有时董,他托人送来一样东西,请您务必要看。”
“扔了吧,先这样。”
时晏迟疑了一下,在打给市政府的人之前,还是先拨通了未接来电里的陌生号码。
“喂,哪位?”
对方的声音似曾相识,但绝不是贺铭,时晏瞬间失去了兴趣,正要挂断,那头的人如梦初醒,大声喊他:
“时总?时晏!我是许东云!”
“你在哪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你放到w大厦前台吧。”时晏很冷淡,“我还有事。”
“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许东云不满于他的敷衍,提高音量:“贺铭拿到了恒时通过岁岁福利院实施性贿赂的证据,他要我交给你。”
贺铭知道了。
时晏心里涌上一股悲哀,但是很快,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的声音不自觉发颤:
“贺铭呢,他人呢?”
“我现在联系不上他……”
“把你的地址发给我,不要动,我找人去接你。”
不等许东云反应,电话里就切成了嘟嘟声,时晏急迫地问ryla:“时文礼送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