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到名的时晏站起来,和其他嘉宾一样,转向后排观众席,微微欠身打招呼。
第二排唯一的空座位很显眼,倒是贺铭的名字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热闹缺了一块,时晏坐回沙发里,在零落掌声中陷入寂寞的罅隙。
“不夸张的说,今晚我们请到了长临广告界的半壁江山,台下有非常多熟悉的面孔,我们可以看到她与她ceo易景老师、hn整合营销总监金成……环行宇宙首席创意官傅行止也来到了现场,傅老师,休假还愉快吗?”
斜后方传来一阵哄笑,傅行止的位置应当离他不远,时晏刚才根本没注意场内还有谁。
连沉寂很久的傅行止都出现了,时晏忍不住想,也许贺铭还会来。
就在主持人还在介绍广告行业的代表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时晏身后。
“我们看到sl的代表姗姗来迟啊,是特地卡在第一个颁奖环节前,准备来领奖的吗?”
又是一阵笑声,时晏放下了支着下巴的手,突然坐得很端正。
背后的人没说话,他上身笔直,支起耳朵,听着逐渐缓和的呼吸声。
“获得户外广告类铜奖的是——”
全场灯光熄灭,一片黑暗里,时晏僵硬地转过头。
铛、铛、铛。
鼓点敲了三下。
“恭喜hn!”
大屏幕亮起,打出获奖者的名字,也照亮了时晏的视野。
坐在座位上的是李冠。
他正专注地盯着台上,用力鼓掌。时晏默不作声转回去,胸口变得又空又重,只能向后靠着椅背勉强维持平衡。
掌声、话音都显得格外喧嚣,灯光晃得人心烦意乱,他只想尽快结束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阵格外激昂的音乐,主持人又一次走上舞台,高声说道:
“接下来,到了今晚最令人期待的环节,最后一个、也是本次活动最重磅的奖项——第43届长临国际广告节全场大奖——即将揭晓!”
“让我们掌声有请颁奖嘉宾,gap期间江湖仍有他的传说的傅行止先生上台!”
一束追光打到嘉宾席,傅行止款款走到舞台中央,缎面西装领上别着的蓝宝石胸针闪闪发亮。
他打开手里的信封,只瞥了一眼就合上。
“上面的三行字我熟悉到不用看第二眼。”
“咦——”
台下嘉宾齐声发出善意的调侃,傅行止摆摆手,“别误会,获奖的不是环行宇宙。”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和我一样熟悉全场大奖的获奖作品,不夸张地说,它刚刚发布的那一天,我看了五遍。”
“我对这家代理商的熟悉程度不亚于环行宇宙,他们以讲故事、有温度著称,我和他们的创始人认识了十多年,从入行开始他就一直在写,在视频越来越短、人们早已对文字失去耐心的今天,他以笔作桨,划出了一片广阔天地。”
说到这里,场内绝大多数人心里有了答案,李冠激动地掐了一下大腿。
“这条宣传片的文案简短,却足够动人,文字和画面交相辉映,共同成就了一封写给城市的情书。”
傅行止退开一步,把视觉中心留给即将上场领奖的李冠。
“第43届长临国际广告节全场大奖:《大地来信》。”
“代理商:sl。”
“品牌方:w酒店。”
傅行止微笑着把奖杯递给李冠,眼睛始终看着台下的时晏。坐在时晏身边的嘉宾小声对他说恭喜,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大屏幕上,他和贺铭的名字以一种更为隐晦的方式并排现于人前。
傅行止和李冠回到台下,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西汀w酒店的宣传片《大地来信》。
时晏面无表情地盯着画面,只有裤子上被抓出的褶皱出卖了他内心的波动。
栀子花纷纷飘落,漫天飞舞的是小小的白色信笺。
贺铭抱着他跌进花丛里,感叹好像下雪啊。
耀眼又纯净的太阳把层层叠叠的云染成了金色,这样的天空下一切都显得神圣。树叶的间隙里投下一层碎金,斑驳的影子在他们肩上画下心照不宣的图腾。
贺铭存心逗他,问他为什么赶走许东云,而他霸道地回应:不许你招惹别人。
河面悄然无息地向前流淌,汨汨波纹像某种古老的文字。
满身狼藉的贺铭穿破夜色,看见他的那一刻笑了出来,“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夏天。”
有风经过露台,点点星光落下来,把地面也照成了一片灿烂星海。
贺铭温柔地对他说:“死去的人会化作星星,夜夜对着大地,她会看到的。”
镜头逐一闪过,时晏回想着在西汀那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每一帧都有贺铭的脸。
最后一个镜头由几十个分屏场景汇聚而成,是面向网友征集的“西汀最美城市瞬间”,无数个快速闪动的小窗画面里,时晏找到了贺铭用手机拍摄的河边焰火。
如傅行止所说,宣传片的文案十分简短,所有画面都没有配解说词。只在落版出现了两句话:
“大地没有言语,只会给你写信。
我在这里,来读吧。”
活动结束后,时晏拒绝了和其他人上台合影,径直向外走。
“时晏。”
傅行止追出来,蓝宝石胸针摘掉了,一身黑色装束显得十分肃穆。
“有事改天再说。”
想见的人没见到,时晏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你是来找贺铭的吗?”
傅行止问他。
“诶诶诶别走啊!”
他大步跨到时晏身前,拦住他的去路,顶着时晏凉飕飕的眼神,被迫后退一小步,留出一个容人通过的安全距离。
“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贺铭要走了。”
“他要去哪儿?”
“新加坡。”他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傅行止慢悠悠说道:“那边有个航司大客户,年初就提过让他去驻场工作,愿意跟他签三年合约。”
“可能你不太清楚,岁岁福利院的事对sl影响很大,人人都以为他是背后插了恒时一刀。他要继续在国内工作,会很困难。”
傅行止观察着时晏的脸色,然而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继续说下去:“所以他在考虑,把业务重心转移到海外,国内的业务先交给李冠。”
现在远程办公很方便,顺利的话,贺铭也就不用回来了。
“时晏,你在听吗?”
“……哦。”
不解风情,冰块一个。
傅行止叹了口气,索性说得更直白:“《大地来信》不是写给一座城市的情书,只写给某个人。”
时晏下巴仍旧习惯性微微抬着,眼睫垂下去:“我知道。”
“你知道?”
傅行止疑惑,时晏艰难道:“给他那个叫阿龙的朋友。”
……
再抬起头,时晏眼里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却见傅行止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他。
“还有事?”
“没什么。”傅行止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只是突然觉得,你和时安真是亲兄弟。”
莫名其妙。
因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时晏没回家,拐去了1%。
时安混在一桌年轻男女之间,被三个女孩围着,脸红到了耳朵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桌人哄笑着灌他酒。
“来杯酒。”
时晏没叫他,坐到吧台边。调酒师认得他,“想喝什么,哥?”
“随便。”
“成,那就来杯咱们店里卖的最好的。”
调酒师手上动作飞快,摇酒壶一晃捣棒一杵,又往杯里扔进去两块冰,一杯金色的酒就摆在了时晏面前。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他贴心地取出一个小立牌,面朝时晏放好,“我们店里的爆品,‘翡湖交际花’。哥,尝尝!”
对着立牌上的酒名,时晏失语。
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混着柑橘利口酒和薄荷糖浆的伏特加凶猛地攻略了他的味蕾。
柑橘,薄荷。
要命了。
调酒师看傻了,“你这杯子空的比我加满还快,喝这么猛……哥你有心事啊?”
“再来一杯。”时晏拿掉立牌,往前推了推空杯子,“换一种。”
“好嘞,换什么?”
他推过来一张酒单,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时晏头痛。
“……算了,就它吧。”
桌上积起了一堆空杯子,时安终于发现了他:
“哥?你过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正要去找你。”
“嗯。”
时晏懒懒应了一声,周身空气里都染上了薄荷和柑橘味的酒气。时安皱起眉头:“你这是喝了多少?”
不用时晏回答他也知道,因为他哥手里攥了厚厚一沓酒卡。
“陪我喝一杯。”
“你会胃痛的。”时安摇头,“别再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