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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感觉,准确说是一种声音,告诉她,如果邱丽雅不是林却,那她也不要是林天娇了。
  这样想着,她终于开口,同时林却也望着她,问出了一个问题:
  “演戏很有意思的。”
  “我不想在任何屏幕里看到我自己。”
  沉默。
  林却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了口气,望着鹿聆:“这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珍贵的机会,当然,它在客观上就是一个非常珍贵的机会,但对我来说,我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我有一个孩子——”
  鹿聆打断,看向陈导:“她妹妹,不是女儿。”
  “妹妹怎么了?”林却蹙眉:“她不是我生的,但她是我养的!我不想她的证件照,像通缉令一样散步在全世界,她也不应该被这样的对待!任何人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这些你不是知道吗?!”
  气氛变得凝重。
  谢栖之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因为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一定会站在鹿聆的一边,并且她也无法确定鹿聆的想法——
  “我可以保证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鹿聆望着林却,眼眸沉静。
  谢栖之垂眸浅笑,轻舒了口气:现在知道了。
  林却冷嗤了声,涉及到小宝的一切,她的神经总是高度紧张:“你怎么保证?你自己的身份证件、机票信息,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这是我自愿的。”
  “那你的兴趣爱好还真是广泛!”
  鹿聆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林却侧过身,手不自觉扶住手边的椅背上,声量不自觉弱了下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有些生气。”
  “你们是好意,我非常感谢,但我感觉自己被你们的好意拖进了一个泥潭里,抱歉。”
  陈导和廖编相视一眼,平静且温和:“你当然拥有拒绝的权利,但对于我们而言,真的很可惜。”
  林却垂眸,手指蜷缩,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您二位心中的邱丽雅为什么会是我的样子?”
  “因为我的脸?”
  她在写作时,关于邱丽雅的描述只有一句“她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非要说什么不同,大概是流淌在眉眼间的那一股慈悲——偏偏恶事做尽,这点倒与她的会长母亲不谋而合。”
  《火》的初稿不在电脑里。
  她苏醒的地方是被历史掩藏在世界角落的原野,阳光与最开始的时候相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海浪,丛林,还有太阳。
  唯一有变化的是沙滩,亲人们的血痕早已经被风沙吹散。
  这或许是神的慈悲,她用她的方式,自以为贴心的方式,把那段伤痛的痕迹抹去;
  沙滩越是干净,林却搂住小宝坐在上面,那些现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越发深刻——她发现自己从未忘记。
  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总有两个梨涡,倪景春的头发很漂亮,但她总是随便扯一根绳子,用最粗糙的手法把它们捆起来;路怀夕身上是好闻的草药味……这一切,都像是一道已经愈合的疤,被重新用刀一点点划开。
  记忆越鲜明,痛感也越重。
  最后她不得不寻找一个方式,对这些痛做出回应——于是,她开始写作,向原野告别。
  《火》开头的第一行字,是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写在了被揉皱的旧报纸上。
  痛苦是贯穿这二十万字的主旋律,她把痛苦藏在角色的畸形关系中,她无法言明的痛苦在荒诞、病态的情感里得以宣泄。
  等到落下象征结尾的句号,她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
  讨论声量最大的两个问题:
  一,林天娇与邱丽雅之间是纯正的恨还是误以为恨的爱;二,她们为什么这样“恨”彼此,恨到必须有一方死亡才算罢休,甚至死亡了,也不会罢休,至死不休。
  林却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两个问题像是刻在她脑海中的常识——林天娇与邱丽雅就该这样恨着、爱着。
  她们必须纠缠,她们是互相憎恶的连体婴,是共享互相啃咬的可怜虫,是天地浩大却只看得见彼此的两朵玫瑰,却共享着被同一块土地供给的养分。
  “——抱歉,”
  林却回过神,身体在瞬间做出的僵硬反应超越大脑,她看向声音的方向,沈昱初放下手,视线淡漠地扫过了她,最后定格在谢栖之身上:“谢老师今天请我过来,是为了让我听这样一出莫名其妙的戏?”
  “啊,这个——”
  谢栖之还没想好话术,万幸作为投资方的沈昱初对此似乎兴趣并不大:“我不需要知道你们准备怎么拍戏,我也不想插手你们的选角和制作——这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也懒得去观看这些提不起来我一点兴趣的瑰宝艺术们,我是个商人,”
  沈昱初的视线又一次投了过来。
  林却几乎在同时垂下眼眸。
  “——陈老师廖老师,还有其她几位,我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我投入的钱到时候是一定需要看到回报的,各位请一定把我的要求也设为项目目标,”林却听到沈昱初讲到这里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余光里,原本朝向她的鞋尖转向门口。
  “我想说的说完了,各位辛苦。”
  她走了,脚步匆忙。
  脚步声越来越远,花香调的香水也一点点飘散。
  鹿聆目睹了林却从僵直从新变回柔软的过程。
  ——她认识她。
  但似乎并不想被对方认出来,这个被称为沈总的人,似乎也真的没有认出她。
  事已至此,会议也没有了进行的必要。
  陈导离开了会议室,不出几秒,又带着廖编杀了一个回马枪。
  林却松下的肩膀不自觉挺直——“别紧张,我们依然非常尊重你拒绝我们的权利,但还是要为自己的想法做到能做的努力,”
  “关于邱丽雅,最开始的确是因为你漂亮,原作中关于两位主角的样貌没有详细的描写,她们的气质透过面对事件时候的反应与台词展现,刚才你与鹿聆的小段争吵,契合我心中邱丽雅反驳林天娇的样子。”
  林却怔住了,廖编望着她,言辞诚恳:“所以,请一定认真考虑一下,我们会尽全力满足能满足你的那些条件。”
  “好的,”林却点了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吱呀——”
  门前后摇着,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时长时短,她的样子也在阳光的折射下变得扭曲,直到门彻底停下、关闭。
  世界只剩下她与鹿聆。
  墙面上,被拉长的影子记录下了手指的轻微颤动。
  鹿聆也用余光小心看着她,漂浮在空气中的尴尬影子像一块块的石子,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胸口,然后堆叠——憋闷。
  两人同时开口:
  “我后面没有工作了吧?”
  “今晚吃排骨面吧。”
  鹿聆微怔:“嗯?”
  林却嘴角上扬,肩膀也配合地耸了一下,望向鹿聆的时候,眼睛横在阳光里,晶亮着颤动,仿佛被投掷石子的水面:“……今晚,还是会和我一起回家的,对吧?”
  谢冉今天和谢栖之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鹿聆的“监护权”已经结束。
  “嗯,”
  鹿聆点头,两道影子靠近,重叠,“但是现在回去煮排骨来不及了吧?”
  “小区向东走,然后右拐,有一家很好吃的菜馆,去买就好。”林却目移,“冰箱里上周买的碱水面还没有吃。”
  “合着你只负责面呗。”
  鹿聆失笑道。
  “好吃就行啊。”林却小声嘀咕,但是理直气壮。
  “现在小宝就不重要了呗?”
  鹿聆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重要,”林却懂她的意思,偏头望向她,笑容舒展,“小宝非常喜欢吃那家店。”
  “胜过我做的菜。”
  鹿聆摁下电梯,手不自觉背到了身后,语调轻松:“小孩子嘛,”说着,她望向她,试探地说,“我很喜欢你做的菜。”
  “面条也喜欢。”
  林却转头看向她,两人的视线终于相撞:“面条不是我做的,机器压出来的。”
  “但是是你煮的,”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电梯,鹿聆摁下关门键,一字一句,认真说,“你亲手煮的。”
  林却垂眸浅笑,哄小朋友一样点了点头:“嗯,那说明你不是小朋友了——”
  “这说明我很喜欢你。”
  “嗯?”
  林却怔然。
  交叉在身前的手僵硬住了。
  鹿聆也顿了下,眼睛快速眨着,拇指一下下扣着食指指侧:“就,虽然现在讲这些话很奇怪,”
  “但是,”鹿聆舒了口气,重新望向林却,好看的眼睛湿漉漉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工作室里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
  “嗯,哈——”
  林却松开手,睨着她,电梯上的数字到了“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