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外忽然热闹起来, 像是路过了哪处市集,隐约能听见人声鼎沸, 还有什么人在吆喝着讲书。
“那顾相可是天上文曲下凡!”
“十五岁写出《治国论》, 通篇锦绣,文采逼人!”
“当庭弹劾他, 他都不屑争辩一句,您说这气魄世间能有几人?!”
“大宸能有这等宰相, 简直是祖宗积德——”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路,马蹄声、说书声、叫卖声混在一起, 浮浮沉沉传进耳中。
顾怀玉睫毛低垂,像是真的睡着了。
裴靖逸却看他看的心口突突的跳, 舌尖还残余着香气,他抵着上颚回味一番, 心里滋味美妙无比。
这谪仙似的人物,迟早要成他裴家的人。
老裴家祖坟是真是冒青烟了,才能让他遇上这样的好事。
顾怀玉虽然阖着眼, 却将那道灼热的视线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怒骂下流胚子彻底不要脸了,等回了别苑, 看本相怎么整治你。
夜色渐深时, 马车终于驶回别苑。
裴靖逸这段时日一直宿在顾怀玉房中打地铺,美名其曰是守夜护主,但顾怀玉现在哪能不知道他的算盘?
只不过裴靖逸还有分寸, 没有趁夜摸上他的床,也没再当着他面做那些腌臜事,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毕竟身边有这么一个体格强壮的悍将守着,在陌生的宅院里,他能睡得更踏实些。
烛火摇曳,顾怀玉洗漱完毕坐在床沿,瞧着裴靖逸利落地铺开被褥。
“相爷打算何时还朝?”
裴靖逸单膝跪在地铺上,仰头轻轻“啧”一声,尾音里透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如今满朝文武可都盼着相爷回去。”
顾怀玉解开发冠的动作一顿,青丝如瀑垂落肩头。
他是一点都不着急还朝,正好借此机会考验手下人的能耐,将来都是要独当一面的人物,总不能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
但显然由不得他。
这些日子前来拜谒的官员络绎不绝,日日夜夜有人蹲守在门口,今日他回别苑都不得不绕道后门。
倒比相府还要热闹。
他唇角微勾,下颚一抬:“回朝与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左右这大宸的权柄,从来都在他掌中握着。
在朝堂也好,在山野也罢,朱批的折子照样一车车往别苑送,请命的官员照样要在他门前苦等。
裴靖逸熟稔地褪下他的靴袜,强忍着一点小便宜都没占,“在这里,相爷是百姓心里天选的宰执。”
稍顿一下,他抬眸看顾怀玉,声音略低几分,“回朝便是名正言顺的摄政。”
顾怀玉轻哧一声,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聪明了些。
辞官是一步险棋,不为畏罪避祸,不为韬光养晦,而是要生生劈开这大宸二百年的官制枷锁。
宰执之位?不过是个虚名。
他要的是权力本身成为法则,要这山河万民从骨子里认一个理——顾怀玉三字,便是秩序。
让满朝文武跪着求他回来,可比提着剑逼宫体面多了。
摄政之名,必须得是百官涕泪俱下地恳请,万民山呼海啸地拥戴,要他们亲手将这至高权柄,捧到他面前,求着他接受。
唯有如此,他才能将那少年时写下的空谷回响,一步一步落地成真。
思及此,他缓缓眯起眼眸,敲打道:“裴将军可知杨修是怎么死的?”
杨修之死,就死在太懂另一位“丞相”的心思,把自己给懂死了。
裴靖逸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地问:“爽死的?”
“……”
顾怀玉跟这满脑子下三路的流氓无话可说,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云娘轻柔的嗓音:“相爷,您要的东西备好了。”
云娘端着漆木托盘进来,上头严严实实盖着块素布。
她瞥了眼跪在床边的裴靖逸,眼神微妙地闪了闪。
顾怀玉抬了抬下巴:“放那儿吧。”
待云娘退下,裴靖逸瞧一眼那托盘,十分有自知之明地笑问:“相爷这是又想‘疼爱’我?”
顾怀玉斜睨他一眼:“你不妨自己看看。”
裴靖逸掀开素布,一束艳红绸缎赫然入目——女子束腰的样式,却绝非良家所用。
两侧垂着缀玉流苏,金线绣着露骨的合欢纹,钩扣竟是鎏金的铃铛,稍一动就叮当作响。
倒像是秦楼楚馆里私玩之意。
裴靖逸的指节瞬间绷得发白。
顾怀玉偏过头问道:“怎么?不喜欢?”
“相爷若是肯戴上——”裴靖逸想到那画面,喉结难以自控地一滚,露齿粲然一笑,“我就喜欢得要命。”
顾怀玉不满意这个回答,抬脚就踹在他膝头:“重说。”
裴靖逸绷着脸面无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喜欢。”
顾怀玉眉头一挑,“喜欢还不裹上?”
裴靖逸目光幽怨地盯了他一瞬,突然抬手扯开衣带。
外袍“唰”地滑落,露出大片赤/裸的胸膛,饱满的胸肌线条在烛火下起伏,随着呼吸一偾一张。
顾怀玉心里“嗯?”一声,这东西不是穿在衣上的?
春寒料峭的时节,深更半夜的山里,裴靖逸脱了外袍里衣竟还嫌不够似的,手指勾着裤腰猛地往下一扯————
顾怀玉可不想看到某些东西,当即冷冷开口制止:“做什么?”
裴靖逸将裤腰往下扯到危险的位置,腹股沟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他坦荡地舒展身躯,盯着顾怀玉幽幽地说:“相爷又不是没看过我身子?我都不嫌臊,相爷怕什么?”
说得他倒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姐,看他一眼便是占尽便宜似的。
顾怀玉轻嗤一声,不搭理他,冷眼瞧着他将艳色的红绸缠上腰腹。
那束腰本就不是给身形高大的男人准备的,寻常能缠上四五圈的红绸,在裴靖逸腰上竟只够绕两圈,勉强打个结都绷得死紧。
薄薄的丝缎紧贴皮肤,勒痕下隐约透出被迫收束的肌理线条,非但不显半分柔媚,反倒因着裴靖逸那身悍利骨相,透出一股浪荡气。
顾怀玉眯眼看了半晌,忽然勾了勾手指。
裴靖逸俯身凑近时,他一把攥住束腰垂落的系带,猛地收紧——
“呃!”裴靖逸猝不及防重重喘息一声,被这一下勒的面红耳赤,还不忘占口头便宜:“相爷太紧了……松松。”
亏得顾怀玉没听懂这句话里的下流含义,仍是一手拽着系带不松开。
他那只空出的手拍了拍裴靖逸脸颊,声音带着几分危险的慵懒,“下次再敢乱舔我,本相让你穿着这个上朝。”
全然未觉,自己这惩戒里藏着多少纵容,寻常人敢那般冒犯,早该拖出去打死,偏生对这下流胚子,竟还许他“下次”。
裴靖逸的目光盯在他脸上,喉咙里粗重喘几口气,“下次不乱舔了——我一定舔该舔的地方。”
灼热的吐息喷在颈侧,顾怀玉猛地松开束腰向后仰去。
裴靖逸趁机将红绸扯松几分,却故意不除下,任由艳色绸缎松松垮垮挂在腰间,更显出那股放浪不羁的邪气。
他一条腿屈膝搭上床沿,喘息间夹杂着咳嗽,一点不害臊地求饶:“地上寒气重,求相爷怜惜我……”
话音未落,顾怀玉抬脚就踹在他胸口。
这一脚力道不重,反倒让饱满的胸肌微微发颤,裴靖逸反倒闷哼一声,竟像是被踹得舒服了似的,喘息出声。
顾怀玉:“……”
他到底是收了个什么变态玩意儿。
近几日大宸的朝堂上暗流涌动。
百官心中都盘桓着一个不敢宣之于口的疑问——那日陈太后金殿上的话,分明透着一桩惊天秘辛。
“先帝临终前是如何哀求顾相的?”
“太后说顾相十五岁就开始给元家收拾烂摊子?”
“不是说顾相仗着姐姐是皇后,才得睿帝宠信吗?”
茶余饭后,这些窃窃私语在六部衙门间流传。
能当京官的没几个是榆木脑袋,睿帝是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说是暴君谈不上,但绝对称得上昏君庸主。
先前大家都以为顾怀玉深受睿帝器重,那是因为沾了姐姐的“裙带关系”,睿帝爱屋及乌,才赐他高官厚禄,一路提拔他。
现在这帮人细细地一琢磨,睿帝确实待顾怀玉格外不同,但不是姐夫对小舅子的亲厚,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谁还记得永贞三年黄河决堤?那时顾相才十八岁,先帝就让他全权督办……”
“还有西南大旱那年,疫病横行,三省知府都求旨避灾,先帝就一句话——‘让顾怀玉去’。”
“还有江淮盐税、边关军饷……哪件不是要命的活计?”
众人恍然惊觉,这些年来顾怀玉接的尽是些烫手山芋。
睿帝哪是宠他?分明是把他当救命稻草,关键时刻就想起他来,一次次往火坑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