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武侠仙侠 > 年少不知宿敌好 > 第131章
  “我是催促良缘早成。”
  她笑着眯起眼,眼中全是看穿一切的光。
  而另一侧的宁鸢,却忽然轻声自语一句,声音极轻。
  “若能活着……若真有‘结束’那一日。”
  时妄听得清清楚楚,指尖一紧,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靠得更近了一些,像是在无声中许下了什么承诺。
  时值暮春,城外遍野桃花烂漫。碎石瓦砾旁,新抽的绿芽与嫣红的花瓣相映成趣。
  昔日繁华的小镇如今民生凋敝,街巷尽头仍可见遗留下的焦黑废墟,但那废墟边却聚起一个小小的集市,袅袅透出人间烟火气。
  宁鸢放眼望去,只见集市上三三两两的摊贩穿着粗布衣衫,摆着简单的陶碗,几名老者围坐在一口破旧的土灶旁烤火闲谈。
  不远处,一个卖酒的中年汉子正仰头往木碗里斟酒,醇厚的酒香伴着桃花的芬芳随风飘散开来,引得路过的行人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
  几个瘦瘦小小的孩童在断墙间追逐嬉戏,衣裳打着补丁,却笑声朗朗。他们头顶还戴着用桃枝编成的花环,一路跑过,粉红花瓣纷扬而下,落英缤纷如春雨。
  “真是……苦中作乐啊。”祝奚望着这一幕,不由感叹道。
  京容与在一旁微微颔首,神色怜悯又欣慰:“民心不死,希望犹在。”
  她轻声道,目光追随着那几个欢笑的孩子,眸中柔光流转。
  宁鸢默然驻足良久。看着眼前桃花与废墟共存的景象,心中亦有波澜。
  “天行有常。”
  自古世事无常而天道有序——无论乱世抑或治世,春天总会如期而至,桃花也终会在废墟上盛放。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们:京容与神情坚定,祝奚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朵掉落袖口的桃花瓣,时妄则站在稍远处,默默凝视着孩子们的笑闹出神。
  穿过集市往里走,只见小镇中央一条清浅溪流旁围了不少人。
  溪水潺潺,被人用石块引导出曲折水道,溪畔摆放着几案矮几,酒壶杯盏散落其上,似乎正在举办什么雅集。
  几位白须白眉的老人正围坐在溪边,捋须高声吟哦,一旁还有青年执笔在木板上记录诗文。
  周遭围观的镇民时不时拍手叫好,气氛热烈。
  京容与见状笑道:“此等民间风雅之事,被我们赶上了。”
  祝奚闻言挑眉:“既来了,不如咱们也凑个趣如何?”
  没等宁鸢他们回应,他大步上前,朝那几位老者抱拳行礼:“各位,在下等四人途经贵地,见此盛会,甚是仰慕。不知可容我们旁听,与诸位一道曲水流觞、坐而论道?”
  为首的一位老者抚掌笑道:“旅人有兴致,自当欢迎!正好人多更添热闹,几位请坐!”
  众人闻言纷纷让出位子,请宁鸢几人入席。一旁少女赶忙奉上几只空杯,斟满清酒。
  宁鸢随京容与等一起道谢落座,选了溪边一块青石坐下。
  潺潺水声贴耳,酒香混着桃花香气拂面,不禁让人心神一畅。
  酒杯依次在弯曲的溪水上漂流,在谁身前停下,便需即兴吟诗或阐述心中所感,以言志趣。
  已有几轮下来,人们吟诵的多是赞美春光、感怀家国的诗篇。
  宁鸢静静聆听,只见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昂首念道:“乱离年月伤心事,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尾句“桃花依旧笑春风”引得旁人连连称赞,说是在劫后余生中仍能见桃花绽放,正是上天垂怜。
  一曲饮尽后,众人将空杯重新放入溪中,任其漂向下一个人。
  不多时,一只雕花酒觞顺流而下,滴溜溜转了几圈,缓缓停在京容与身前。
  四座登时安静下来,许多期待的目光投向这位气宇轩昂的女子。
  京容与略一沉吟,端起酒觞仰首饮尽,朗声吟道: “上善若水济苍生,虽千万人吾往矣!”
  “妙哉妙哉,短短两句,善道如水,润泽万物;掷地有声,豪气干云!”
  “女侠心怀仁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吾等佩服!”
  “好!”人群中不知谁率先鼓掌叫好,随即满座皆赞。
  那几位老者连连颔首,赞叹道:“博闻强识,胸怀悲悯,真乃女中豪杰!”
  京容与面露些许赧然之色,谦逊道:“前辈过奖了,在下惭愧,只望尽绵薄之力,扶济一二罢了。”但她眼中坚定光芒不减,宁鸢瞧在眼里,心下微动。
  酒杯再次顺流漂远,众人的赞叹声犹未平息。
  过不多时,那酒觞打着旋儿晃悠悠,又停到了祝奚身旁。
  祝奚端起杯,一仰脖便饮了个干净,随即长笑一声,拍着膝盖站起身来。
  “在下才疏学浅,不会作什么雅诗,”祝奚眨眨眼,朗声说道,“倒是想起《逍遥游》里一句话——‘乘物以游心’,天地广阔,何其逍遥!”
  他随手拈起几片飘落的桃花花瓣,抛向空中,任由粉瓣在清风中打着转,散落溪水。
  “人生天地之间,譬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祝奚望着那一溪逐流的花瓣,悠然说道:“既人生苦短,何不快意而行?喝酒赋诗,畅叙幽情,于乱世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岂不快哉!”
  说到得意处,他哈哈大笑,颇有几分狂放不羁。
  众人听得纷纷叫好,连声称“逍遥!”、“快哉!”。
  就连京容与也被他感染,露出难得轻松的笑意,摇头笑道:“你啊……”语气中尽是纵容。
  宁鸢瞥见京容与脸上的笑意,不由莞尔。
  祝奚对上京容与的目光,举杯示意:“夫人,且再饮一杯!”
  京容与无奈失笑,只得端起身旁新斟满的酒杯,同祝奚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两人对视而笑,情谊在无言间流转。
  正说笑间,下一只酒觞已经漂至时妄跟前。
  时妄低头注视那停在自己身前的酒杯,杯中清澈酒液微微荡漾,他的神情却仿佛未见一般凝滞。
  周围的喧声渐渐低了下来,有人轻声提醒:“这位公子,该您了。”
  时妄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缓缓伸手将酒觞捧起。
  他没有似前两人那般痛饮,只是低低啜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良久,他顿了顿,眼睫微垂,沉声吐出一句:“物固有所然,心固有所执。” 话音虽轻,却清晰可闻。
  宁鸢心中一震,抬眸看向时妄。
  只见他神情黯然,那一瞬仿佛千言万语凝结于心而无法言说。
  他放下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仿佛有什么执念也一并握在掌心。
  四下里一时静默。那领头老者抚须沉吟,喃喃重复:“好一句‘心固有所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头。有人低声道:“物有本性,心有所执,公子此言,真真是红尘客。”
  祝奚却皱了皱眉:“这算哪门子道?人都说破执,你却……”他见气氛有些凝滞,忙住了口。
  宁鸢仍望着时妄,只觉方才那几个字从他唇边溢出时,带着淡淡的惘然。
  时妄心有所执——至于那执念为何,虽未明言却早有察觉。
  一时间,宁鸢心绪复杂。
  他素来自诩洒脱无情,可见到时妄此刻落寞的神色,心头竟涌起一丝隐痛。
  “好,好!”老者见气氛凝重,捻须笑着打圆场,“这位公子之语,发自内心,也是道家真趣。来,依老朽之见,这杯算公子过了!”
  说罢,他颔首示意旁人,让酒觞继续漂流。
  时妄却并未松开紧握的手,似是浑然未觉周围变化。宁鸢犹豫片刻,轻轻伸出指尖,在桌下碰了碰时妄的袖角。
  时妄微惊,侧首看向宁鸢。四目相对,宁鸢眸光如水,清清楚楚映出他略带怔然的面容。
  此时,最后一只流觞正顺流而下,泛着涟漪缓缓停在宁鸢面前,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了过来。
  宁鸢略一思忖,并不推辞,双手捧起酒杯,轻轻嗅了嗅酒香。
  清冽的酒液入喉,如同吞下一口春日山泉,甘洌中带着微辛的后劲,在胸臆间化作一片辣。
  宁鸢放下酒觞,目光掠过眼前流水与满树烂漫桃花,缓缓开口道:“天行有常,尽兴而归。”
  声音本不高,语调平静如叙家常。
  在座几位饱经世事的长者皆露出赞许神色。
  为首老者抚掌笑道:“年纪轻轻,竟参得此等忘情之境。”
  “这句与祝小友的‘逍遥’虽是殊途,却是同归;与时小友的‘情执’虽是同道,却不强求同果;反倒与京姑娘的‘大道无情’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另有一位白发婆婆接道:“老身听来,纵天道恒常,不为人所逆,却仍是全力以赴。尽人事、尽情志,然后随缘而归。这洒脱自适之态,真真难得。”
  宁鸢微微一笑,谦逊道:“前辈谬赞。不过是行路有感,略述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