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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刃过留春 > 第51章
  “别咂摸了,不值钱的玩意儿!”英仙的绢帕在空中一甩,“就算是在同善静院开过光的,也连碗老茶都换不来。”
  十块银元换一块不值钱的牌子,这事听起来似乎荒唐,但若是三娘所为,那就必定会有其缘由。
  蒲争驱车赶至同善静院时,暮鼓刚刚敲过。
  暗红色的庙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住持手持念珠,听完她的来意后缓缓摇头:“此牌确为本院所出,但施主所求何事......”老尼姑的视线掠过她手中的木牌,声音忽然变得飘忽,“既是香客私隐,贫尼等不便过问。”
  线索就这样断了。
  殿前的香炉青烟袅袅,诵经声从大雄宝殿阵阵传来。蒲争站在银杏树下,手中的木牌突然变得沉重。
  三娘当真只是为她祈福?可若是祈福,为何要瞒着她?
  她正出神,忽见一位香客捧着木牌从身旁经过。那木牌光洁朴素,没有任何装饰。蒲争心头一跳,急忙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木牌——
  这珠串根本不是寺庙之物,又或者说,这珠串是三娘后来自行穿起来的。
  每隔五颗檀木珠便有一颗黑色的珠子。
  同善——望南。
  蒲争抬头望向寺院南侧,一片苍翠的檀木林在暮色中沙沙作响。于是她一头扎了进去,直看到正南方的第五棵树干上赫然被刮掉了一小块树皮,根部的泥土也有翻动的痕迹。
  泥土被层层掀下,那被掩藏的秘密终于重见天日——
  事情要追溯到民国六年,那时,还是梁家族长的梁鸿勋听到了一阵风声:
  有人说几年后,一条官道将从泊罗村穿行而过,届时田价将翻数十倍乃至百倍。
  毫无疑问,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于是梁鸿勋辗转难眠,每日都在暗中打探消息的源头以验真假。可巧的是,当年田赋科的副科长王敬崇亦正寻着梁鸿勋的踪迹,皆因这官道穿过的,恰恰是他们梁家子孙梁永昌的棉田。
  一顿饭、几杯酒,觥筹交错的俯仰间,梁鸿勋便换来了土地规划的具体安排。
  棉田得手,三七分成。王敬崇笑笑,谦卑地给自己比划了那个“三”。当然,前提是那块地要梁鸿勋握在自己的手里。
  回到梁家祠堂,梁鸿勋在祖宗牌位前枯坐了三夜,最后终于想出了一套万全的法子。
  一直以来,在族长身份之外,梁鸿勋还暗中操控着几家地下钱庄。于是,作为背后控制人的他派人引诱梁永昌在钱庄欠下高额巨款,并以棉田作为了抵押。
  但问题在于,按照族规,梁永昌作为无嗣者,其田产本应收归宗族重新分配,而一旦土地回归梁家,梁鸿勋就必须要按照族规将棉地再分出去。
  于是为了绕过这一阻碍,梁鸿勋假意开恩,给了梁永昌三年的延嗣期,并以权势威胁丁家与之联姻。暗地里,他又命人在梁永昌家的水井中动了手脚,导致梁永昌无论如何都生不出男丁。
  由此,这延嗣期就成了梁鸿勋精心设计的缓冲,等期限一到,钱庄那头渔网
  一收,梁永昌就可以将抵押的棉田收走,真正放进自己的囊里。
  此刻,徐三娘埋藏在檀木下的证据正静静躺在案头。
  那些泛黄的账本、誊抄的字据副本,每一处破损的边角都诉说着她这些年暗中搜集的艰辛。三娘用性命换来的,正是要揭开这个精心布置的局:
  若能证明梁鸿勋通过高利贷手段非法获取土地,便可在审判庭上主张抵押无效。如此一来,棉田便能重归梁永昌名下,再作为遗产,分到蒲争的手上。
  她想把本应属于蒲争的抢回来。
  另一边,三敬的尸检也有了结果。
  瘀血的内脏、点状出血的黏膜......胃里的残留物不但泛着些许苦杏仁味,还让那些食过的公鸡很快抽搐着断了气。
  最关键的,便是那银针,这也是证明老杨头验尸疏漏的关键。
  杨三敬猜测,老杨头验尸时定是草草用银针试探,见未立即变黑便仓促下了“急病暴毙”的结论。
  但他却不清楚,三娘中的毒,需要用针刺后,久置才能变黑。而这迟来的变色,正是铁证:
  徐三娘死于氰化物剧毒。
  证据和尸检,答案已经一目了然——
  这哪是什么“急病暴毙”?分明是一场绝对的谋杀!
  第34章 阎王账(1)
  夜晚总是出乎意料地静,或许是外头终于没有了喧闹,又或许是年岁见长,这耳朵大不如从前。但尽管如此,梁鸿勋的觉总是越来越少。
  卸任后的日子是清闲且惬意的。腰包早就在当族长的那些年揣了个鼓囊,为的就是像今天这般,能在这样的大宅里,无忧无虑地安享晚年。纵然世道纷乱,遍地饿殍,但这样的日子总不至于落到他的头上。
  一边想着,梁鸿勋一边放下了笔。
  只见灯苗猛地一晃——
  “谁?”他浑浊的老眼陡然锐利如鹰,扫向晃动的帷帐后头。
  “老畜生,这就认不得人了?”
  阴影里窜出个半大孩子,短发支棱着,咧开的嘴角挂着森然笑意。梁鸿勋眼皮一跳,旋即堆起满脸慈祥:
  “梁家丫头?多年未见,你个小娃娃过得可好啊?”
  “老畜生,你为什么要害死三娘?”
  梁鸿勋心头一坠,脸上却硬挤出笑。
  “丫头,休要乱讲话。她身体欠安,疾病缠身,天命如此,怎可怪罪到我头上?”
  “天命?”梁丫头一步步逼上前,“那你听说过天理报应吗?”
  梁鸿勋刚要冷笑,舌尖却突然尝到一丝苦杏仁味。
  剧痛来得猝不及防。
  先是喉咙像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烧下去。接着,头颅猛地一震,脑花顿时像在里头炸了一般。他张着嘴想喊,可一口气吸不到底,也喘不到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一条搁浅后破烂濒死的鱼。
  “你......”
  太师椅上的身躯突然绷成一张弓,又猛地瘫软下去。浑浊的尿液顺着绸裤淅淅沥沥淌到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还在空中徒劳地抓挠。
  黑暗潮水般漫上梁鸿勋的眼睛,但他却分明看见,一把匕首正在眼前闪着冷光。
  “杀人偿命......”
  梁丫头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
  “天不收你,我收你!”
  说完,刀尖一闪,没入胸口。霎时间,血柱喷薄而出。
  梁鸿勋猛地睁眼——
  汗在被窝里湿成一片。窗外,更夫的梆子正敲过三更。
  自那枚氰化钾落入徐三娘的酒杯起,梁鸿勋的梦境就再未安宁过。
  每夜合眼,他必会看见自己吞下那珍珠般的毒药。梦里梁丫头总在血泊中冷笑,用手指掐着他的咽喉,而自己却如待宰的羔羊般动弹不得。
  “都是梦罢了。”
  晨起时,他总这般宽慰自己。那丫头片子生死未卜,如何寻仇?况且那王科长递药时信誓旦旦告诉他,这种高纯度的西洋毒药,整个燧城最有经验的仵作都不会晓得是个什么东西。
  “鸿勋兄且宽心,”王敬崇指节叩着青瓷盏,茶汤映出他扭曲的笑,“不过是个疯妇,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当那徐三娘抽搐着躺在地上的时候,梁鸿勋在边上望了许久。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张扭曲的面容,新奇又贪婪地记录着这西洋毒药带来的新鲜死相。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不过几个呼吸间,活生生的人就僵成了青紫色的尸首。
  转瞬毙命,却无声无息。
  若是那日在王敬崇的府上,自己也被下了这东西,那岂不是......梁鸿勋忆起那日的茶汤,一股对死亡迟来的恐惧如黑水般灌进他的口鼻。
  王敬崇也并非没有理由将这药片用在他梁鸿勋身上。
  早在当年,那块棉田的收益被在表面上被一刀划成了三七,但他王敬崇又不是一个爱做“表面功夫”的主。于是梁鸿勋这掘金路走得磕磕绊绊:每次土地过户的手续总会“恰好”卡在某个环节,每份批文都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王敬崇就这般借着手头的权力卡着土地,一点点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从三硬生生割成了六。
  自那后,每次赴约,梁鸿勋的皮箱里都装着全套文书副本。
  那些本该阅后即焚的密函,被他用化学药水誊抄在特制的桑皮纸上;每份签押的契约下,都藏着复写的第二张。
  这是场心照不宣的博弈。王敬崇每多贪一分,梁鸿勋的暗账就厚一寸。那些泛黄的纸页间,埋着足以让王敬崇大伤元气的火药。
  梁鸿勋已经盘算好,倘若将来对方咬上自己一口,他便直接将那些证据递到王敬崇的头顶上。大不了,鱼死网破。
  而如今,徐三娘已死,也是时候该去找那王科长研究下一步了。
  “我们科长公务繁忙,前些日子外出办公尚未回府,您请回吧。”眼前这人穿着一身长褂,朝着梁鸿勋作出了一个请出去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