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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刃过留春 > 第56章
  完了。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一股对死亡的恐惧感潮水般漫过全身。可等到视野渐渐恢复清明,他才看清蒲争指间夹的不过是一片柳叶,而自己的脖颈上只留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现在应该庆幸,我手上的不是刀片。”
  说完,蒲争手指一松,叶片被风吹过,轻飘飘地落了地。
  自此以后,蒲争便成了岳明璋的保镖。
  她之所以要接近这位银行家,极大的原因是想要借她的势。一来岳明璋作为金融界人物,或多或少会掌握一些地下钱庄的信息,这也正是蒲争夺回祖产的关键;而二来,岳明璋在燧城算有一定的地位,若是攀得了关系,以后若是开成了武馆,也不至于被人轻易地压下去。
  到现在为止,蒲争已经在岳明璋的身边待了一个多年头,原本那两个保镖也心甘情愿地退居在她身后,一旦有要事发生便听她调遣,所以这边相对来说还算风平浪静。
  但是一波平,另一波自然就会起。那个她待了七年之久的武馆里,正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儿,可细看起来,师兄弟之间又是异常和睦,倒也没什么矛盾发生。
  “周正阳昨天和前天来找过我,说要我出面,向我爹说一说我们成亲的事宜,”陈青禾抬眸,眼神坚定,“但我不可能和他成亲的。”
  “他不是一贯在乎你的意愿吗?怎么忽然这么急了?”蒲争皱起眉,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
  陈青禾摇摇头:“不知道,我爹向来最忌惮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如今处处刁难周正阳也无外乎这个原因。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向我爹提亲事,其实无异于撞枪口。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
  陈铁山的疑心病,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深重了。年轻时的那份敏感多疑,在身体机能衰退后竟成倍放大,最终化作顽固的执念,让他夜不能寐。
  他太害怕了,他怕徒弟重蹈自己的覆辙,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像当年被赶走的师父那样,被最亲近的徒弟扫地出门。
  于是他将武馆的财权死死攥在掌心,像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浮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松手。
  事情总是重复上演,这一切与三年前又何其相似。当年蒲争她们设计赶走单锋,不也正是利用了陈铁山这个致命的弱点?
  “单锋......”
  这个名字猛然如惊雷般在两人心头炸响。
  蒲争与陈青禾倏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惊悸。
  三年了,单峰该被放出来了。
  三年足够让牢狱磨砺一个人的恨意,也足够让复仇的种子生根发芽。若是那个偏执狂傲的单锋还未被岁月驯服,那么他一定会回来。
  带着淬了毒的恨意,带着积压了三年的屈辱。
  “我这三年,拜他陈铁山所赐,也拜那两个贱人所赐,”单锋抬起头,浑浊的眼球里映着铅灰色的天空。
  半晌,他回过身,看着周正阳充满着疑惑和防备的神情,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的烂牙来。
  “师兄,我会助你坐上馆主之位,”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
  “至于那两个女人,到时候,你分我一个就成啦......”
  第38章 覆舟雨(3)
  陈铁山最近似乎开始信佛了,但又好像不止在信佛。他的腕上开始多了从寺庙求来的珠串,不光衣服里新添了黄纸朱砂的符咒,连屋里的桌椅摆设都按风水重新挪过。
  不仅如此,那些原本淹没在日常的琐碎也忽然被他挖出来重视了:比如做晨功时若见乌鸦飞过,这日便闭门不出;油灯若被夜风吹熄,纵是午夜也要起身披衣重点;甚至前日,小葫芦失手打碎了个粗瓷碗,他竟当即勃然大怒,抽出鞭子就要往对方身上招呼,还是周正阳及时拦下,小葫芦才得以幸免于难。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还是当年那个笑骂“鬼神都是闲人扯淡”的陈铁山?蒲争和陈青禾有些想不通。毕竟,陈铁山在过去从来都对这些玄学之事嗤之以鼻,如今却整日如惊弓之鸟,连窗外细微虫声都能惊得他青筋暴起,似被什么给魇住了魂儿。
  “仓廪虚则礼佛,疾痛甚则呼天,”余书豪托着腮若有所思,“若是一个人忽然将希望诉诸神佛,那多半是遇到了无法处理的难事,比如商人惧怕倾家荡产,高官惧怕生死无常,”她将头转向陈青禾,声音沉了下来,“照这么想来,你父亲有可能是生病了。”
  陈青禾点点头,可转瞬间她又生了疑。
  前些日子,陈铁山确实有了些气血亏虚的症状,像是精神不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郎中诊过脉,只说是年岁渐长又操劳过甚,开了几副温补的方子。
  但反过来想,若只是寻常亏虚
  ,何至于突然就信起鬼神来了?这般突然转了心性去求神拜佛的,往往是生了无力回天的大病,单是出于气弱亏虚的话,万万不至如此。
  所以,要么是遇到了其它的隐忧,要么是那郎中误了诊,没摸到真正的病根儿。
  于是陈青禾按着那珠串的刻字,终于寻到了陈铁山前去拜佛的寺庙,并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门口的祈福树上寻到了陈铁山的祈福带:
  亡病去散,恩寿长存。
  “有些事,他不便和我这个当女儿的明说,”陈青禾阴沉着脸坐在案旁,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小葫芦告诉她,前段时日里,陈铁山总在半夜惊醒,中衣都被冷汗浸透,白日里常手脚冰凉如铁,如厕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密了。
  陈铁山确实病了,但病得蹊跷,病得刻意要瞒过所有人。
  暮色渐沉,周正阳照例在饭后备好茶水,用银刀划开药丸的蜡封。陈铁山接过那枚湿黏的药丸,在指尖捻了捻,喉间溢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郎中分明说只是操劳所致的虚症,可这副身子却像漏了底的沙袋,眼看着精气神一日日消磨殆尽。午后指点弟子们练功时,才摆开两个起手式,那股熟悉的倦意便如炎夏的棉被般捂上来。汗水浸透短褂,倒像是刚从澡堂里蹚出来似的。
  难不成,真个大限将至了?
  药丸在舌根化开,酸苦的滋味呛得陈铁山眼眶发热。他低头看着正为他揉捏膝盖的周正阳,年轻人结实的臂膀在烛火下正泛着蜜色光泽。
  是个挺好的孩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喉间翻涌的苦涩压了下去。陈铁山忽然觉得可笑,自己这些日子像护食的老狗般紧攥着权柄不放,可当阎王爷真要收人时,难道还能把这份不甘带进棺材里不成?
  或许,也该考虑他和青禾的婚事了。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陈铁山抬头,只见一个弟子匆匆跑来,手里举着张信封。
  “师父!方才有人叩门,弟子开门时却不见人影,只在地上发现了这个!”报信儿的弟子气喘吁吁地说。
  陈铁山皱眉接过,信笺入手冰凉。他撕开封口,抖开信纸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
  只见上面两行血书,褪色发黑如痂:
  铁山老狗,三载牢狱之恩未敢忘。劣徒今已脱困,特来送师父上路。
  单锋留。
  ......
  “我舅母说,这症状虽然像气血两亏,但病根却不一定在这儿,”三敬抬眼看着蒲争和陈青禾,“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下毒?”
  蒲争与陈青禾对视了一眼。说实话,这个情况她们并非未曾想过。
  自那日单锋的威胁信被寄到了武馆,陈铁山便对整个武馆严防死守,周正阳更是在他周围时刻看护,连日常的饮食也是陈青禾一手操办,就算下毒,单锋也难有什么机会。
  除非馆里有人反水,做了他伸长的手。
  眼下虽理不清其中关窍,但查明病因、阻止病情恶化已是刻不容缓。不过棘手的是,陈铁山对西医的成见可谓是极深。
  “当年洋人用炮舰轰开国门,如今这些西医院里穿白大褂的,又能安什么好心?”
  总之,无论如何劝说,他都不愿踏进西医院半步。
  可这当如何呢?蒲争低头思索了一阵儿,忽然想起自己在清理后院那些牲畜和家禽的粪便时,往往上面会沾有未消化的植物残渣。
  “我倒有个法子,”她压低嗓音,“如果是用草药下的毒,那秽物里应该会有痕迹。我们不妨叫小葫芦去师父的夜壶里取一些,再托三敬的学长们查验一下。”
  屋内霎时一静。这个法子虽有些僭越且不体面,却可能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
  此时武馆的偏厅里,周正阳轻轻合上了木药匣。月光像只青灰色的蟹,摇晃着钳子爬过他的指尖。匣中,仅剩的几粒蜡丸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陈铁山终于放下了。那封血书像柄利刃,劈开了他多年的执念,让他终于从过去的挣扎和怀疑中脱离。他不再刁难周正阳,也不再强撑着插手武馆事务。那些顽固和骄傲终究被日渐衰败的身体机能啃啮蚕食,最终不得不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