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正亮开门下车,再次问道:“哪边?”
“就那边,你往北走吧,边走边打听,还挺远呢,我也不能带你去啊,没看我手里有活吗?”那人说完头都不带回的,晃晃悠悠,扬着鞭子,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魏正亮回到车上,往北开,一路打听,一路走,果然很远。
泥屯村老百姓挺实在,一竿子把他们指到王欣父母所在位置,而不是她家,比导航还准。导航能导到她家,但不一定能找到她父母。
王忠和徐发琴在蔬菜大棚里料理作物,听见“有人吗”的喊声,王忠推开塑料大棚的门,弯腰弓背探头往外看,“谁啊?”
“您是王忠?”魏正亮问。
“对,”王忠听见来人叫他名字,转身跟徐发琴交代了两句,走出大棚,搓着手掌上的泥土,“你们哪的?”
“我们是县刑警队的,我叫魏正亮,这是我同事余温。”魏正亮说。
王忠停下搓手的动作,整个人僵在那里,徐发琴也从棚里出来。
“咋啦?王欣也出事了?”徐发琴声音微颤。
“没有,”魏正亮不忍直说。
“那还是因为坤儿的事?”王忠问。
“王坤?”魏正亮顺坡下驴反问道。
王忠见是他二闺女王坤的事,脸色突变,怒目而视,说道:“咋的,我们都不闹了,警察还来?警察跟律师穿一条裤子了?”
余温疑惑地看了一眼魏正亮,问王忠:“律师怎么你们了?”
“你们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我们跟律师是两条道道,互不干涉。”余温说。
“我们就是想问问你二闺女王坤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魏正亮接过话茬,用了一句在司法领域,任何情景下皆通用的问话方式。
王忠白了一眼魏正亮,蹲坐在地上,用石头揩鞋底的土,魏正亮蹲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支烟,又拿了打火机点上,自己却没有抽。
“既然法院判我们败诉,我们也不说啥,但不接受和解。”王忠抽了一口烟,闷闷说道,“我不能让我二闺女在酒泉之下觉得她爸用她命换了钱,安生活着了。”
王忠说着这话,徐发琴在提着袖口抹眼泪。
“还是我王欣说得对啊,这法律就是保护有钱有势的人,管我们老百姓的,闹也是没用。”
“你们跟灵雅医院打官司?”魏正亮试探性问。
“你们不是也为这事来的吗?”
“是!”魏正亮郑重其事点头,“我们就是想对你二闺女死的事再查查,您看是不是能给我们提供点相关资料,比如病例、判决书啥的。”
“你们查这个事干嘛?”王忠看了一眼早就哭红了眼的徐发琴,“我们不想再提了。”
“王叔,”魏正亮抓着王忠手腕,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想要公正吗?”
王忠留徐发琴一人在棚里,自己坐魏正亮的车带他们回自己家,到家一阵乱翻,什么也没找到。
“奇怪,怎么都不见了?”王忠自然自语。
“叔,什么不见了?”魏正亮问。
“就是那个判决书啥的,”王忠想了一会儿,“准是王欣拿走了,我记得之前坤儿的所有材料,病例啥的,死亡证明啥的,都被我老伴收拾到一个透明塑料袋子里,现在都没了,啥时候拿走的?户口本也没了。”
徐,不,王欣有多久没回来了?”
“她没脸回来,我二闺女要不是她,也不能死,是她说那个医院好,我们才去的,谁想到一下就没回来。”
“你们因为啥跟灵雅医院打官司?”
“
坤儿前年得了甲亢,在县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吃了激素药,人也胖了。坤儿才二十多,还没结婚,村里有人说,甲亢遗传,得了这病,以后闺女不好嫁。王欣在县里工作,说有朋友介绍,那个县里医院有新治法,啥都能治,我们才让坤儿去的,谁想到?”王忠重重跺脚,“我说,你是警察,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老百姓,医院也不能信?我们还能信啥?”
魏正亮和余温被问一愣。
“那你们打官司,法院咋说的?”魏正亮问。
“说证据不足?”王忠眉间三道纹路聚在一起,“啥叫证据不足?我闺女住他们医院了,不是要死的病,却死了,咋是证据不足?就这,王欣说还托人找了律师,不也没成?律师有啥用?”
王忠深深看了一眼魏正亮,又低声补了一句,“警察有啥用?”
“王欣找的律师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好像姓赵。”
“赵蔷薇?”
“不知道,反正姓赵。”
“魏哥,拜托,你弄一个微信吧。”余温说。
赵蔷薇在开庭,魏正亮给她打电话被摁掉,她回了一个短信,说在开庭,两个人就用短信定了见面时间。
他和余温在赵蔷薇的办公室里等她。
“qq不能用吗?我刚用qq没几年,又出来一个微信,我可是赶不上这个时代。”魏正亮苦笑。
“王队比你大吧,人家也都用微信了,我跟你说,魏哥,人老心不能老。以后大家都用微信了,你用qq还能联系谁。”
“那我就谁也不联系了。”
“你早晚会被时代的风扇到脸疼。”余温“啧啧”。
正是饭点,赵蔷薇一进门,就要拉着魏正亮和余温去律所旁边的饭馆吃饭,魏正亮直接拒绝了。
“手头事情太多,在你这办完事,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不吃了。”
赵蔷薇对魏正亮性子耿直早有耳闻,只真心让了一次,就回道:“好,那就先办事,吃饭来日方长,魏队今天过来什么事?”
“王欣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
“王欣?耳熟,但我不太有印象了。”
“现在她的名字叫徐玉米。”魏正亮提示道。
“徐玉米,是她?”
“宅旺家政的员工。”
“欸呀呀,竟然是她!她怎么变成那个样子啦!”赵蔷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好像之前确实有这样一个当事人,你等等,我给你找一下她的卷宗。”赵蔷薇起身往一侧屋角立着的档案柜走去,她用手指点着柜子里的层数,“我记得是三年前来着,在这。”
赵蔷薇一摞一摞搬下案卷,最终拿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一本。
“给。”赵蔷薇把卷宗递给魏正亮,不等他问,自顾自说道:“尹丽找的我。说单位有个员工需要法律帮助,当时她还叫王欣,从那之后,我们就没怎么见过了。我也不知道她改了名字,更何况变了这么多,看来她妹的死对她打击不小。”
魏正亮一边听赵蔷薇讲述事实,一边翻看卷宗。
赵蔷薇接着说:“她妹好像叫王坤吧,比她小不少,算是父母的老来子,全家都很疼爱她,说王欣把她妹当女儿养也可以。可惜年纪轻轻就得了甲亢,住进了灵雅医院,被治死了。”
“怎么得个甲亢就被治死了?”余温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
“甲亢不是致命的疾病,但想做到痊愈是不太可能的,大部分患者甚至需要终身服用药物。王坤当时的病似乎是有些严重,灵雅医院先期进行了一系列治疗,但效果不太好,最后采取了手术,给王坤做了甲状腺近全切手术。当时刚做完手术,王坤的病情确实迅速好转,但出院没多久,就出现了一系列并发症,包括全身起了紫癜,她又开始服用相关药物。王坤又住院进行了一段时间治疗,一天晚上,王坤出现中风征兆,起了血栓,医院溶血后,王坤脑出血抢救无效死亡。”
“所以,医院的问题在哪?”余温问。
赵蔷薇站起身,抱着胳膊在胸前,注视窗外,并不大的玻璃窗外就是老百姓能说理的地方——县法院,“这就是问题。连咱们这种上过一点学的,都听不明白医院的问题在哪里,更何况老百姓呢?王欣还没想到找律师的时候,医调委率先介入,最后结果是查到医院收费里有三万块说不明的支出,写得是化疗费用,医院医生说不清楚,医调委结果是要求退还。治疗过程没问题。后期我接手了这个案子,利用关系在不同医院,走访了很多甲亢患者的治疗过程,基本上没有这项支出。所以,我怀疑是灵雅医院采取的不当治疗导致了王坤的死亡。”
“王欣同意了?”
“嗯,医调委调解当天她同意了,可能是太悲伤,失去了理智,同意了,但签调解书时又反悔,才在尹丽的引荐下找到我。诉讼过程中,我们又申请了医疗司法鉴定,和因果关系鉴定,没有一个结果能说明医院的治疗有问题。法院想调解,王欣不同意,才败诉。”
魏正亮翻看记录,“那三万到底是什么钱?”
“医院也没说清,法院也不能单凭没有名录的费用支出就判医院的责任,判决的关键还是专业机构进行的鉴定。因为这事,王欣没少受她父母责难。王欣说,当时主治大夫征求了她的意见,说要给王坤在化疗时加入一种什么技术,不过,后来开庭时,医院不承认了。说到底,也就是个乱收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