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绍英希望能带上李明子跟他一起走。正如杜校长和凤鸣他舅所言,当今社会别无出路,惟有共产党红军才有希望。年青人不能受旧式家庭的束缚,不能受狭隘自我的拘牵,一切旧的陈腐的阻碍社会前进的东西,终将被打破。革命队伍需要更多的有志青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艾绍英把李明子叫到屋里,试探着问道:“子民兄弟,哪天我要是跟共产党闹红去,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明子一愣,惊奇地问道:“哥你说什么?”艾绍英看着李子民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明子眼睛瞪得老大,惊叹道,“啊哥,你该是共产党的人吧?”
“我么,现在还不是。不过,我读过共产党的书,知道共产党的主义,也见过共产党的人。”绍英说,我们老师跟我们讲,年青人是中华民族的希望,应该把眼光放得远些大些,把世事看得清楚些,要有这样一种坚定的信念,这就是,中国的命脉在农工,中国的出路在农工,中国的强盛也在农工。我们要站在共产主义的旗帜下英勇奋斗,拯救中国,建设新社会,创造新生活。只有这样,我们的人生才有价值和意义。
明子一听,激动得心都差点儿蹦了出来。家中一连串的悲惨遭遇让明子刻骨铭心,爷爷临终前的话让他永生难忘,亲人终日流不完的眼泪给他增添了报仇雪恨的勇气,穷人要翻身,要跳出火坑,生路只有一条,跟共产党走,当红军去!
明子没有丝毫的犹豫:“哥,我敢!我听说共产党都是好人,都是为穷人谋生路的人,我早就想跟着共产党闹红去了,就是寻不上路!”
“那你不怕杀头掉脑袋吗?”
“你是少爷都不怕,我一个赤脚片子的穷小子还怕什么!”
“真不怕还是假不怕?”
“说不怕就不怕,哥你前脚走我就后脚跟,要不信你把我脑砍下来!”
艾绍英早就觉得李子民的“子民”二字,听着实在让他别扭,什么“子民”,去他娘的,革命青年才不当他老蒋的“子民”呢。见明子态度如此明确、坚定,绍英说:“既是这样,依我看,你把你的名字趁早改了算了,好不好?”
“怎么改,哥你说?”
“只改一个字,就把子民的民,改成明天的明,从今以后,我们一起为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明天英勇奋斗吧!”
“哥,我听你的!我不识字,干不了别的,但我身体好,能吃苦,从今以后我就当你的护兵,我给你背枪,给你拉马,给你站哨,反正我是你的护兵,你叫我干甚我就干甚。”
“看你这兄弟,说到哪儿去了,你现在虽说没有文化,但世上什么不是人学的,正像古人说的,只要肯用功,铁棒磨成针;你说要给我当护兵,那怎么成,我们都是共产党的护兵,工农大众的护兵,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跟着共产党打天下,让工农大众翻身得解放!”
“哥,你真好,懂得这么多,跟着你闹红,死活我都愿意,砍头掉脑袋也不怕!”
绍英拍着明子的肩膀说:“兄弟,我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好,过两天晚上我们就走!”
啊,过两天就走?这也太突然了,好似平地一声惊雷,神兵天降,共产党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明子揉了揉眼睛,见艾绍英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不像是玩笑话,但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不由得问道:“是真的吗,哥你该不是在哄我吧?”
“这么大的事,我怎能哄你;但你跟我走不走,这也是你的自由,我不能强求。”
“走,我跟哥走,哪怕走到天尽头我也跟你走,我要和哥一起跟共产党闹红去,真的我不怕!”明子攥着拳头说,“绍英哥,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怕死变了心,天上龙抓五雷轰,地下阎王剥皮鬼抽筋!”
“好兄弟,从今往后我们生是革命的人,死是革命的鬼,海枯石烂永不变心!”艾绍英情不自禁地低吟起一首名为《共进》的诗:
沉沉的长夜,一切俱是黑暗无限,
只有远远的天际边,露出曙光一线,
一个四岁的真理产儿,小天使般活泼泼地
立在终南的山巅;挺着他那弱小的胸膛,
鼓起他那清脆的声音,向我们高呼着:
弟兄啊!都起来吧!大家携着手儿,
向光明的前途奔进!…………
明子蹲在地上,手托着下巴颏静静地听着,尽管他并没有完全听懂其中的含义,但他听得极其专注,尤其是“弟兄啊”后面的这几句,更让他热血涌动,勇气倍增,恨不得立刻就去闹红,奔跑在翻身求解放的光明大道上!
三天后,趁着朦胧的夜色,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艾绍英和李子明拽着绳子,从将近两人高的院墙上翻了过去。得知身旁这小伙也要一道去,高凤鸣低声道:“好,跟我走!”
一阵急跑到了一个拐角处,高凤鸣指着眼前的小伙子对艾绍英说,“这兄弟叫白文德,是咱白老师的弟弟,也在咱游击队里当交通,我们一起走。”
绍英和明子出去上厕所的时候,他爸妈是知道的,他妈还在窗户上瞭了几眼,可过了好一会儿,却没
得了动静,他娘这时才觉察到不对劲儿,出去一看,艾绍英和李明子早已不知去向。
他娘脑子嗡的一声,知道出事了,老两口赶紧喊来冯根财一问,没见两人从大门出去,满院子找了一圈,也不见踪影;再细细地察看,发现茅房内墙底下蹬下来些许泥土,墙外也有脚印留下,他们这才确定,绍英和李明子是从茅房翻墙走了的。
天哪,这可怎么办呢?绍英娘急得脸色煞白,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缓过神来,老夫人催促冯根财赶快四处去找人。艾仲雄坐在老榆木椅上,无奈地说:“根财别去,天黑洞洞的,到哪儿找去?随他小子去吧,我就不信他龟子子再不回这个家。”
绍英娘责怪老头子咋能心肠这么硬,好像绍英是另下旁人,不关你的事,艾仲雄拍着椅子说:“你糊涂,现在四处找人,那不等于是我们自己给官家报讯吗?”
冯根财在窑里又细细查看了一番,忽然发现绍英的枕头底下压着一封信,信中写道:
父母亲二位大人:
请原谅儿子的不孝,宽恕儿子的不辞而行吧。整天呆
在家里,我都快要闷死了,所以我决定出去走走,看看外
面的世界。李明子也是我硬叫他跟我一道儿走的,请不要
追究李明子家里的事,免了他家所欠的地租吧。有句话说,
不到黄河心不死,儿子别无所求,只想亲身到黄河那边去,
看看那里的山,看看那里的水,看看那里扳船的艄公,只
要这一愿望实现了,儿子这一生也就无悔无憾了,不然儿
子至死都不会心安的。我知道由于我的离家出走,会给您
二老的身心带来极大的创伤,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心里特别
的难受,禁不住暗自流泪。但我又不能放弃我的理想和追
求。再见吧,我的高堂大人,儿子给您二老跪下,但愿二
老多多保重,千万不要为我伤心,为我痛苦,相信天无绝
人之路,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儿子绍英即日
紹英娘抽泣着说:“你听,绍娃他十有八九怕是找‘红’的去了,这娃呀被红水子灌迷了,一根筋,犟骨头,不见黄河心不死。”
艾仲雄紧锁眉头,心下哀叹道,唉,几代人积攒下的这份家业,就要毁在这个龟子子的手里了;不光是家业,怕是连我这条老命也难保得住了。艾仲雄心里很清楚,儿子真要是跑到“红”的那里不再回来,官府迟早饶不了他老艾家;若是往后“白”的把“红”的剿灭了,受儿牵连家里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即就是以后“红”的闹成了事,家里的钱财田产也得共产充公,悬顺都是逃不过的劫,躲不过的祸。艾仲雄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官家找上门来要人,银钱又压不住事,他就只好自个去顶缸了。
天色渐亮,鸡已叫过两遍,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思摸了大半晚上,艾仲雄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对老伴说:“好了,事已至此,随他去吧,急也没用,传出去更不好。过几天要是回不来,就让根财到区上去,就说绍英到河东办货去了。以后实在瞒不住,官家找来要人,我去顶缸就是了,谁让我们养了这么个孽子子呢。”
儿子的突然出走,使老夫人的精神近乎崩溃。“我们这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呀,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死也闭不了眼啊!”绍英娘这时把希望放在了求神拜佛上,她对艾仲雄说,“我去老君庙求一求,让田道士给抽个签,不管怎么说,咱心里也该有个大数,你说是不是?”
“也行,只是得换个由头,对田道士就说绍英最近要出趟门,看看外面的世事,前来占占道途吉凶和财运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