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郑怀安上前扶他。
雷鹤存伏在床边,嘴角血迹未干,死死抓住郑怀安的手臂,借力撑起身体,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那是我的事。我要你的一句真话,你为什么要曲怀霜?”
在两人的交锋中,雷鹤存从没有占过上风,这一次他绝不会放过一丝疑点。
郑怀安的枪又指了过来。
雷鹤存的声音转而平静,他说:“怀安,不必浪费子弹。把她捆结实了,丢到营中病得最重的士兵床上。等她染上这身烂病,奄奄一息时,再和那些死尸一起,拖到后山的大坑里,烧了,埋了。”他盯着杜隐禅,一字一顿,“即便有人追查,也不过是染病身亡。与我等何干?”
好一个雷鹤存,生了场病,居然长了脑子。
杜隐禅终于沉不住气了,只好开始新一轮的胡扯。“好吧,既然你非要问到底,我也就给你交个实底。”为显示郑重,她顿了一顿才压低声音说:“曲怀霜是共党分子,我要将他捉拿归案。”
屋子里一阵沉默。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解药。”郑怀安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这让他的声音里又带了哭腔。
“不,我已经给上海取得联络,很快就会有一批药物送来。特效药。”谎话张口就来,杜隐禅的神情无比郑重,“至于曲怀霜,此等医术高明之人,即便是共党,在其彻底定罪前,我也要物尽其用,榨干他的价值来救命,此乃权宜之计。”
“不可能。”雷鹤存道,“曲怀霜是殷蘅樾的人,怎么可能是共党?”
“殷蘅樾身边,什么人没有?”杜隐禅这句实话将雷鹤存问得再次结舌。
“少帅。”郑怀安转回雷鹤存的床边,“怎么办?”
雷鹤存闭上眼睛沉思良久,方才做了决定:“曲怀霜留下,你既然想要治病救人,可以带走他的助手。用药来换曲怀霜。”
杜隐禅心中暗喜:围魏救赵,成了。她面上却装出极度的失望和不甘,眉头紧锁,最终才像是被迫妥协般,沉重地点了点头:“好吧,助手就助手。”
郑怀安得了明确指令,立刻收起枪,快步上前拉开了房门。恰好看到曲怀霜端着那碗汤药,如雕塑般静立。郑怀安无心多言,只对曲怀霜匆匆一点头,便领着杜隐禅,径直朝院子南面飘散着浓重草药味和烟火气的熬药房走去。
房雪樵坐炉膛前,被烟熏火燎得灰头土脸,不住地咳嗽,骤然看到郑怀安带着杜隐禅出现在门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沾满炉灰的手用力揉了揉,怀疑是烟熏花了眼。
杜隐禅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无声的警告他:稳住,别露馅。
房雪樵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炉膛里跳跃的火苗。
“你!”郑怀安的手指向房雪樵,“收拾东西,立刻跟她走。从今往后,听她差遣。若有不从,或是胆敢耍花样,小心你们曲医生的命!”
房雪樵惊讶的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曲怀霜送完药回来,身后还跟着江小桃。他向着房雪樵点头:“傅小姐,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房雪樵并不想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隐禅生怕节外生枝,几步走到房雪樵身边,做出一副轻佻浪荡的模样,亲昵地攀住对方的肩膀,嘴唇几乎贴到房雪樵的耳廓:“你个傻子,再不走,明天一早你的胡茬子就长出来了!”
房雪樵摸向自己的下巴,这才点头,道:“好,我跟你走。”
郑怀安见事情已定,心系雷鹤存的病情,无心再管其他,狠狠瞪了杜隐禅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去,赶回去侍奉雷鹤存服药。
杜隐禅看着曲怀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曲医生,后会有期。”
曲医生回她一个笑,那笑容极淡,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他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你不是他。”
第40章 ☆、40、苦肉计
“什么!”杜隐禅怒视着曲怀霜。
“你不是他。”曲怀霜又重复一遍,“我认识他。”
杜隐禅这才发觉这个曲医生绝不简单,如今走为上策,她必须赶快抽身离去。念头刚起,江小桃的声音却插了进来:“曲医生,我留下来帮你。”
“绝对不可!”曲怀霜断然拒绝,“这里疫病横行,危机四伏,你一个女孩子家,怎能留下涉险?”
“她为什么可以?”江小桃指向一直沉默伫立的房雪樵,倔强地扬起脸,“曲医生,我既然敢跟着这个姓杜的进军营来找你,就早已做好了准备。我要留下来陪你,帮你。”
“你们一个个都他妈的傻子,疯子!”杜隐禅气得牙根几乎咬烂,邪火直冲脑门,却又不敢高声喝骂,只能狠狠一跺脚,冲出了房间。她跟着郑怀安派来的勤务兵在军营通道中穿行,只想尽快远离是非之地。
眼看军营大门在望,身后却传来一阵骚乱。杜隐禅回头,只见房雪樵,江小桃那个犟种果然留了下来。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回去把她抓回来,却在骚乱的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总跟在江澄身边的一个精壮汉子,她听江小桃叫他“茂林哥”。
漕帮的人。他们怎么摸进来的,难道江澄发现女儿跟着自己进了军营,派人来找?
此刻的茂林犹如困兽,他试图强行突破阻拦,口中嘶吼:“让我带我兄弟出去,他快不行了。”
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厉声呵斥,枪口几乎顶到了他的胸膛,冲突的推搡引发了更大的混乱,更多士兵围拢过来。
杜隐禅迅速戴上墨镜,打算装作没看见,先顾自己脱身。茂林绝望的目光扫过人群,竟一眼认出了她,嘶声喊道:“杜少爷,是您。求您跟他们说句话,让我把我兄弟带走,成不成?”
这一嗓子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杜隐禅身上。杜隐禅尴尬地干咳两声,强
自镇定地打了个哈哈,试图轻描淡写带过。但军官们岂是这么轻易糊弄过去的,立刻有人飞快地向雷鹤存的指挥部奔去。
完了,杜隐禅暗骂一声,知道这下彻底被架在火上烤,不插手不行了。她认出茂林身后的几个同伴都是漕帮的人,虽然改扮成运粮食的力工,可那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练过的,特别是人群中一个大胡子男人,一双眼睛放着精光,看起来眼熟的很。她认真端详了一下,险些叫出声——居然是粘了胡子的江澄。
“他们是我的人,放了他们。”她不得不说。
方才刚告辞的郑怀安带着一身煞气再次出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特派员,你到底意欲何为?”
“我的人。”杜隐禅杜隐禅抽了一口烟,潇洒的吐个烟圈,抬手指了指茂林一伙,“本来让他们悄悄进来,是打算秘密逮捕曲怀霜。没想到露了行藏。
郑怀安愤怒已极却又无法发作,强压怒火说风凉话。“孤鸿手下,不过如此。”
杜隐禅难得谦虚了一回。“临时招募的,能力难免不足。”说罢,她风度翩翩的一转身,向着身后的人打了个响指,“走吧。”
“这染病的士兵不能带走!”郑怀安道,“特派员,其中利害,你应该比我清楚。”
“人都要死了,死到哪里都一样。”杜隐禅头也不回,话是说给茂林听的,“你非要带他回去,就不怕全家人都遭了瘟?”
江澄隐在人群中,立即领会杜隐禅的用意和当前的绝境,他朝着茂林微微颔首。茂林眼中滚下两行热泪,万般不甘地挪向棚区,将哥哥放回肮脏的稻草上。
郑怀安气得双目赤红,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杜隐禅带着一帮人大摇大摆地穿过枪林,走向军营大门。
“上车!”出了门,杜隐禅没好气地冲房雪樵低吼,要不是他,自己能来这龙潭虎穴,惹一身腥臊?
房雪樵只好老老实实上了车。
“你们是怎么来的?来做什么?”杜隐禅将江澄拉到车后,低声地问,“不要命了,这是军营,也是疫区,你们来找死?”
“我们找人。”江澄抱拳致谢,“今日救命之恩,江某铭记于心,漕帮上下必当厚报!”
杜隐禅烦躁的一摆手,似要挥散眼前的麻烦:“得了得了,不要你们报答,别连累我就行。你女儿留在里面了,说是陪着那位曲医生,你别怪我,我劝过了,腿长在她身上,我总不能把她绑出来。”
“你是说,小桃她……”江澄的脸上并没有担心和埋怨,反倒带着些许惊喜,“她跟曲医生在一起?”
“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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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反应不对劲,除非江澄根本不在乎这个女儿。但这说不通,他明明很宠江小桃。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曲怀霜在江澄心中的分量,竟重到可以让他暂时压下对女儿安危的担忧。此行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江小桃,而是曲怀霜,他们要救他!
这个推断瞬间在杜隐禅心中明晰起来。当然,她绝不会问出口,江澄也绝不会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