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王、刘二位异口同声道。
黎书禾也应道:“我也没问题。”
说完,那位刘师傅还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朝食除了要起得早,还难做!左不过白粥馒头,馎饦胡饼,一般住外头的那些官员们来上值时大都还会在外头自个儿买点吃食带来吃,是以造成的浪费最多。
这位黎娘子既然接手了朝食,算是替他们挡了一灾,想必月底考核时,该是她垫底了!
王、刘二位见她不推托,都没再说什么,只觉得这个新来的师傅是个好欺负的。若是来个脾气硬冲的,指不定要拍桌跟他们叫板了!
覃采买也觉得这女郎是个好相与的,向黎书禾又指了指身前那一排杂役,说道:“一位掌勺师傅能有两名帮厨,黎师傅可以在他们中选两名,记在你的名下,工钱就按帮厨的算。”
话说完,那群人中有几人眼睛亮起,纷纷看向她,恨不得回到前头那会儿,对她恭恭敬敬的。
黎书禾上前选了两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男孩是她刚踏进厨房时唯一一个给她递了条凳子的扫地杂役,女孩是方才等候时给她递了一杯茶水的刷锅小工。
这一凳,一茶,是她初来这食堂时,唯一对她散发出善意的两人。
覃采买见状也没插手,只问了两人名字,又嘱咐一声:“待会儿自个儿去录事那登记,每月多领五十文工钱。”
两人脸上一喜,连声道谢,又冲着黎书禾认真行了一礼。
覃采买打了个哈欠,拍拍双手,起身准备离开:“天色不早了,今儿便先这样。”
“黎师傅,”他走到门槛时又偏头唤了一声,“明儿您第一天上任,大人们可是都盯着的,待会儿可得仔细去库房挑选一番,提早把明日朝食需要的食材备好咯——”
黎书禾莞尔一笑,两个梨涡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多谢覃采买告知。”
……
这头,崔小篆把一堆案卷收拾整齐,递交给了吕一璋。
崔小篆疑惑道:“陆少卿怎么突然要看这些卷宗?我看着好多都是已经结案许久的。”
吕一璋耸了耸肩,示意他不要多问:“陆少卿吩咐之事,我们照做便是。”将案卷按时间分好,又问了他另一个问题,“听孟重钧说已招道新来的掌勺师傅,手艺如何?”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崔小篆就无精打采的,一股子怨言:“你怎么把这等大事交给老孟去办!”
吕一璋暗道不妙,仍耐着性子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崔小篆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还说呢。方才我听今日值守的差役说了,新来的掌勺师傅是个女娘子!而且看着年岁就不大,料想手艺也不会好到哪去。”
他目光幽幽,痛心疾首:“你想想老孟是什么人啊!保证是见着这娘子可怜,一时心软便将人留下了。”
“得了——以后啊,咱还是得过苦日子!”
不应该啊!吕一璋在心里又琢磨着,这孟淮虽说对着女娘子们确实格外心软一些,但这可关乎着大理寺众人的温饱问题!
这孟淮,总不至于在这事上坑害他们大家吧?!
崔小篆耷拉个脑袋,一脸生无可恋:“别不信了,我还特地差人去问了,这女师傅,今日考校时做的是一碗面!你说说,除了那日我们吃的那碗云吞面着实不错,平日里那些,怎的有资格来当这掌勺师傅?”
听他这么一说,吕一璋也算是彻底死了心。
是了,面食最为简单,是以外头小事摊上卖的最多的就是镈托汤面。
这孟淮究竟是怎么回事!把这么重要的差事给办砸了!赶明儿碰见了,非得说道说道他不成!
第12章 酱香饼(一) 大白馒头配白粥?……
吕一璋压下心头对孟淮的不满,敲开了陆怀砚的屋子。
“进来。”
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吕一璋又理了理衣袍,确认穿戴整齐了,这才走了进去。
他将卷宗放下,说道:“陆少卿这是兰香院里众人的口供。”
陆怀砚放下手中的书籍,接过卷宗,淡淡地说了句:“辛苦了。”
待他将卷宗摊开查阅时,吕一璋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大人,我和康墩二人也走访了胡四生前住所,发现他一人独自居住在那清平坊,地处偏僻,环境幽深。也问过附近的邻居,都说他平日里从来不同其他人来往。”
陆怀砚虽然还看着手中的案卷,却也听了进去,虽未抬头,声音响起:“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了……”吕一璋摇了摇头,短短两日,能查到这些已是不易。
见着上峰还沉浸在卷宗里,他一时不敢再多言,就站在一旁等候,空气也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烛芯微微爆裂的声音。
陆怀砚忽一抬头,烛光映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甚是好看。
“胡四开始负责采买后大多去哪些地方,可有查证过?”
“有的。”吕一璋指了指桌上另一端的案册,说道:“这上面都是胡四日常出入的一些场所,和兰香院采买的清单也都对得上。”
陆怀砚拿起这本案册细细查看起来,过了片刻,拿起朱笔圈了一处,又递了过来,问道:“这里呢?”
吕一璋定睛一看,是一处胡商开的香料铺子。虽说不是特别有名的铺子,但胡商的香料味道确实要比普通的要香一些,倒是也不奇怪。
他思索了片刻,应道:“也是兰香院里的女妓们平日所用之物,对得上。”
陆怀砚将桌案上的长安城舆图摊开,又在兰香院和那间香料铺子上各画了一个红圈。
吕一璋一眼看明白了,当即“咦”了一声。
陆怀砚用笔端点了点舆图,说道:“这位胡商的香料铺子在常乐坊,五柳街,与地处偏南的兰香院相隔甚远,此为其一。”
“而兰香院所在的河滨坊内,亦有不少间胡商开的香料铺子。胡四舍近求远,特地跑这么大老远去买香料,此为其二。”
他又点了点桌案:“还有,这么大一笔开支,竟都是他一个刚刚才负责采买的新人来做主,你说奇怪不奇怪。”
陆怀砚将这些卷宗和案册尽数合起,又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去查查吧,照着这条线路去走一遍,看看这条线的沿边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这胡四绕这么大一圈路来这里采买香料,定有蹊跷。
吕一璋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神色,觉得这案子到了现在,总算是有了点进展。
虽已夜深,身子却仍不觉得疲倦,只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陆少卿,这次我等定然全力以赴,保证漂漂亮亮地破了这个案子。”
陆怀砚嗯了一声,又交代道:“把这份口供上的证词也全都去核实一遍,看看有没有人在扯谎。”
这次说的兰香院里面的那些人,现在大理寺已派人轮流把守着出口,一时半会儿这地方怕是也无法再重新营业了。
吕一璋躬身应道:“是。”
抱着这一大堆卷宗正要回屋时,吕一璋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转身冲着陆怀砚又行了一礼。
陆怀砚将笔搁置在笔架上,抬眸看他。
吕一璋回禀道:“先前少卿应允食堂再招一个掌勺师傅,我便将此事委托给了孟淮兄。现在人已经招到了,跟您知会一声。”
陆怀砚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正待吕一璋重新提步而去时,身后又传来一道询问的声音:“新招的师傅叫什么名字?”
吕一璋在来之前正好去了一趟录事堂,也看过黎书禾的资料,倒是说得上来。
只不过陆少卿怎么会关心如此小事?
他狐意地打量了一下上峰,只见他还是拿着朱笔细细批注,仿若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吕一璋轻咳两声,脸上涌起一阵羞意。
陆少卿与他们不同,对着吃食一向秉着“饱腹即可”的态度,又怎么会跟他们这般,是想打听师父的来历和手艺的?
想必只是要了解大理寺新入职人员的底细罢了。
吕一璋想明白后,立马应道:“是个女郎,叫黎书禾,吴州人氏。”
陆怀砚点点头,不再问了。
吕一璋见着自己上峰又认真地投入工作之中,更是深觉要以他为榜样,轻手轻脚地替他掩上房门后便离开了。
而陆怀砚也在此时抬头,晦暗的眼神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烁。
黎书禾。
他嘴唇轻轻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那日那个女娘子经营的食肆叫卢记食肆,应当是姓卢的。看来与大理寺新招的师傅不是同一个人。
陆怀砚轻轻扯了一下唇角,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为何会对那日的吃食念念不忘。
也罢,找个时间再去那卢记食肆吃一顿便是。
……
黎书禾带着新收的两个帮厨准备去库房选明日朝食所需要用到的食材。
这两个帮厨,男的叫田七,女的叫春桃。皆是在大理寺食堂干了许多年的杂役。春桃要稍微短些,只待了两年不到,而田七待的时间略长,已是五年有余。
对于大理寺众人的口味,两人也是有所耳闻,大约都能说上一些。
他们自己都没想到,黎书禾会选了他们两个毫无经验的人来当她的帮厨,对此也是十分感激。
一路上,田七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没关上,等走到库房时,已经将自己的老底都抖了个干净。
黎书禾偶尔会插嘴问几句,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听他在说,也适当问春桃几个问题,将他们二人的底细都了解清楚。
等到了库房门口,黎书禾将腰牌给了掌管库房的杂役看了一眼,客气地说道:“差大哥,我来领明日朝食的食材。”
杂役看了她一眼,确认后便又让她去前头挑选,眼神还有些闪烁:“黎师傅是吧?”
“是的。”
杂役一脸为难,强行扯了一个笑:“刘师傅现下正在里头挑选着呢。”
话一说完,两条眉毛耷拉在一起,十分为难。
这刘师傅,早不来晚不来,偏今日来说这临近岁末,案子颇多,许多大人们都在衙里留值,要给他们做宵夜吃。
他一个小小的杂役,人家管库房的采买都不发话,他瞎指挥个什么劲。
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盼着刘师傅不要太离谱就行。
现下看到新来的这位师傅,立马就琢磨过味来了。
这刘师傅敢情是在这挖坑给她跳呢。
杂役将那油灯又往登记册上照了照,以示清白:“几位,真没骗你们,刘师傅确实是一刻钟前便来了,现在还在里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