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月光,被血雾彻底吞没。
但没有人后退。
孟繁和风瑾的长剑再次举起,朴玄凤与杨一寒背靠背而立,年轻弟子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血月之下,人族的修士们,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么......”
李予站在离战场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垂着眸,面无表情。
忽地,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一旁。
两道黑漆漆的传送阵凭空出现,李玉照攥着甜杏的手,狼狈地摔了下来。
“师兄!”见到李予,他很是兴奋,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战场,“你说我只来得及开一个传送阵,但我最后还是开了两个传送阵!我厉害不!”
然而李予却没接话,只略有些头疼地蹙眉,“你怎么跟着来——算了。”
李予一手一个,抓住两个人的衣领。
甜杏难得地乖顺,竟丝毫没有挣扎,便任由他抓在手里。
她低垂着头,手指隔着衣袍,不住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骨环。
反倒是李玉照终于注意到不远处的异常,大惊失色,“师兄?!那边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妖潮要被平定了么?不对,妖族......鬼族?!”
李予却没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他似是忍无可忍,直接展开了脚下已恭候多时的传送阵。
第93章
从几门阵开始,甜杏就在怀疑宋玄珠了。
几门阵乃浮玉山独有的守山阵法,不见故人,阵门不开。
宋玄珠当初那一跌,虽有可能真的是误打误撞开了阵门,但也说明他必定与枫无涯相识,至少见过面。
可宋玄珠只是一个凡人,又在地底下埋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见过枫无涯?
接着就是船上的隐身咒和阵眼破,槐音跑出来,当初师兄提起时她虽不信是宋玄珠所为,但仍留了个心眼。
然后就是数不胜数被泄露的行踪。
谈起信任,身边的三人,她最信的是师兄,其次便是李玉照,最后才是宋玄珠。
她怀疑过师兄的真假,自然也怀疑过宋玄珠的真假。
——没办法,逃亡的这些年,有太多太多的人扮作师兄想骗她,从她的身上得到好处了。
当初在花都城上官家接触到的宋玄珠,体弱多病没错,却从不爱在人前示弱,性情温润守礼,而不是他如今那副、那副......勾栏做派。
宋玄珠第一次受重伤,甜杏感受着破碎已久的妖丹的细微波动,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师娘的利爪穿透他的胸膛,她干涸了许多年的妖丹开始贪婪地吸收灵力,师娘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又轻又凉——“小心此人。”
双脚落地的时候,轻微的晕眩感传来。
甜杏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感受到妖丹彻底变得完整,这才抬起头。
幽暗的洞穴里,黑潭死寂无波,水面却诡异地倒映不出任何影子。
几条锈迹斑斑的锁链松松垮垮地缠绕在石台上,符纸早已褪色剥落,在阴风中簌簌作响。
那人皮肤很白,穿着一身暗红色长袍,深v领口露出嶙峋锁骨与大片冷白胸膛,长长的衣带蜿蜒垂落,浸在潭水中却未沾湿,如活物般微微蠕动。
他半阖着眼,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颈间锁链——那链条看似禁锢,实则如同装饰,随着他散漫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听见动静,他飞快地抬起头,脸上的阴森在一瞬间便挤出了一抹甜腻的微笑,“你来了~”
他的语调上扬,黏糊糊地在嘴里转了一圈,才舍得落下,听起来既诡异又恶心。
甜杏不适地皱眉,“魏琪。”
“魏琪?!”
旁边的李玉照没有甜杏这般好运,直直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待他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便听见这句话。
他大惊失色,“什么魏琪?!魏琪你怎么在这?!”
然而被叫到的人却连一个余光也未分给他,只痴痴地盯着甜杏,“小甜杏、甜杏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认出我的......”
甜杏的胳膊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什么意思?”李玉照还在一旁摸不着头脑,他盯着魏琪,“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是......”他脸色变了变,“鬼族?”
李玉照第一时间想到明月仙宗战场上,那一瞬他感受到的鬼族气息,“我师父怎么样了?!”
“不急,你师父没事。”甜杏猛地拉住他,目光沉沉,“魏琪就是宋玄珠。”
李玉照:“......?”
“所以你临走前那样对他是......”
“嗯。”甜杏点头,眼里充斥着恨意,“二十年前,我师父的死,正有魏琪的手笔。也正是他,当时拿走了我的妖丹。”
闻言,魏琪甜蜜地笑了,“我还以为我演得很好。”
甜杏面无表情道:“你的确演得不错。”
彻底暴露他的是云灵草涧中那个太像魏琪的鬼族,看着她怕得发抖,“宋玄珠”比往日更加愉悦,也更加急切。
他提到白玉京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了,他太想让她来白玉京了。
而白玉京有谁呢?
这并不难猜。
甜杏深吸了一口气,“说吧,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魏琪柔声道,“小甜杏,我只是想见你。”
“但是我的魂魄被封印于此,出不去见你,就只好让你来见我了。”
他死后化为厉鬼,偷偷藏在后山,二十年前事变时他趁机出来,本想抢走甜杏,却被当时的徐清来察觉,险些被他一剑打散魂魄。
也是因为徐清来死前那一剑,才让他受封印所扰,这辈子都无法出结界。
不过没关系,他的小甜杏这不就自己来了么?
“过去二十二年了啊,”魏琪长叹一声,面上仍是甜腻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我花了十六年,才坐上这个位置,才让白玉京为我所用,才有此筹谋。”
“什么见不见的,先别说了,”李玉照仍惦记着明月仙宗的战况,有些心不在焉,“我师父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得赶紧告诉师父妖潮汹涌,似乎还出现了鬼族,让他快些带人去支——”
“等一下。”他的眉头慢慢蹙紧,“你刚刚说什么?白玉京......为你所用?”
魏琪终于大发慈悲般转过头来,看了李玉照一眼,朱唇轻启,“蠢货。”
“殿下!”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呵,怎么还说不得了?”魏琪轻嘲。
闻言,李玉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忽地失色,“师父?师兄?这些是什么?!”
方才注意力全在魏琪身上,他竟没发现站在后面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人,以及......黑谭中一个紧接着一个往传送阵跳的鬼族。
“师父......”他的脸色苍白,“这些鬼族,不是被关在结界外吗?”
魏琪的目光这下变成了怜悯,居高临下地落在李玉照的脸上,刺得他火辣辣地疼。
“师父?你为什么不说话?”李玉照上前几步,“镇守人鬼结界的师叔们呢?”
一直沉默地站在后面的李予忽地动了,他上前一步,手快要搭上李玉照的肩时,李厌开口了,“被我关起来了。”
李予的手顿了顿,还是落在李玉照的肩上,带了点力气,“师父,我先带李玉照走。”
“我不走!”李玉照猛地甩开李予的手,“师父!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把师叔们关起来?鬼族为何全出来了?!”
魏琪不耐烦了,“李厌。”
李厌的衣袖无风自动,一道禁言咒瞬间封住了李玉照的喉咙。
这位素来威严却也素来最疼爱他的师父此刻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平稳,“玉照,莫要胡闹。”
李玉照无力地垂下头。
是了,他早该想到,白玉京镇守人鬼结界数百年,若没有内部接应,鬼族怎会突然倾巢而出?
可传送阵在明月仙宗停留的那一瞬,他感受到了那样多的鬼族气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师父有没有事?受的伤好了吗?白玉京有没有事?
魏琪突然很想看李玉照脸上的表情。
他心情很好地托着下巴,“唔”了一声,笑眯眯道,“说起来还要感谢玉照你呢。”
李玉照“唰”地抬起头。
“若不是玉照你在云灵草涧和明月仙宗布下了那么多的传送阵,”魏琪笑出了声,“我们想将那么多鬼族运过去,也是很棘手的嘛。”
“现在正好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死的人更多了,我很满意。”
魏琪更满意地看见了李玉照脸上顿失的血色。
李予攥紧手,“殿下,该办正事了。”
“闭嘴。”
魏琪一挥袖摆,一道黑雾凝成的长鞭重重地抽在李予身上,他闷哼一声,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才看看站稳。
魏琪满意地看着长鞭上沾染的血迹,又看看甜杏,眼里满是痴迷与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