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季正谦忙得很,陪她去的可能微乎其微。
他问:“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她瞪大眼:“你同意不就可以了?”
季正谦点头,“她不同意。”
舒可童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是我还没跟她说!”
“我们结婚了,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有什么事情当然是先和你商量啊。而且,我长大了,不用什么事都征求妈妈的同意。”
季正谦觉得她说得对。
“那你尽快和妈妈说。”
舒可童:“……”
她一直僵持到出发前才和舒文瑛联系,季正谦收到聊天记录,很快就同意了。
其实舒可童要去,谁也拦不住她。
只是上次一声不吭就出国的事情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在意,所以,她在乎他的在意。
这让季正谦很高兴。
他想,他于舒可童而言,在慢慢变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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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交替的时候恶劣天气极易频发,学校食堂的小电视正在播报着相关信息,黎筱琳一边吃一边问林子睿:“师兄,如果给你一千万,你愿意卖掉你的博士学位吗?”
林子睿毫不犹豫地说:“我当然愿意啊。”
其他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黎筱琳捂着嘴,尤其夸张:“我以为你会出淤泥而不染呢!结果还是败在了罪恶的金钱脚下!”
林子睿笑笑,没解释。
黎筱琳杞人忧天地说:“唉,你就好了,熬到头了,不像我们,不知道还要在实验室里待到猴年马月。”
林子睿:“明年你不也毕业了吗?”
黎筱琳此刻很想咬手帕,真是有sci者有恃无恐:“我觉得不出意外我应该还要继续被季教授折磨个两三年吧……”
林子睿哼了一声,“没出息。”
吃完饭,林子睿要去找季正谦,黎筱琳刚好也是。
到了办公室,空无一人。
黎筱琳看看墙上的时钟,“我听乐乐说师母这两天不在家,季教授怎么还回去得这么早?”
林子睿没她那么八卦,他是真有事找季正谦。
他掏出手机给季正谦打电话,没人接。
“应该是有别的事吧。”
林子睿替他锁好办公室的门。
黎筱琳走在前面,还在浮想联翩。
林子睿想了想,觉得有些蹊跷。
季正谦从来不会忘记锁门。
他应该是走得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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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已经完全乱作一团了。
乌黑的天际下时不时乍现几道紫色的闪电,波涛起伏的海域上翻滚着巨浪,搜救艇已经进场,舒家在得知此事以后的第一时间便出动了无人机,此刻海面上漂浮着一个又一个密集的黑点,然而在毁天灭地的漩涡和激流中,人为的力量终究是那么弱小。
季正谦的车随便停在一个空位上,他连皮鞋都没换,便快步跑向沙滩。
迎面刮来的风带着一股黏腻咸湿的味道,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恐惧的颜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般捕住了他的心脏。
岸上站了很多人,李墨舟看见他,急匆匆地走过来制止住他还想要不管不顾往前走的身体。
李墨舟说话理智,但脸色难看:“你去了也没用,现场已经封锁了。而且马上就要下雨了,救援难度会变大,你别添乱——”
季正谦没有理会他,而是朝盯着海面的舒文瑛走去。
那个坚强的女人,在命运那么多戏弄中都没有退却过的女人,在季正谦扶住她肩膀的那个刹那,顿时溃不成军。
“女儿,我的女儿……我不该让她去的!我怎么会让她去!……如果失去了可可,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舒文瑛连站都站不住,如果不是李墨舟眼疾手快地过来搭了把手,正处于恍惚状态的季正谦恐怕会被她一同绊倒。
从未见过这两人如此心焦,以至于沉默失语,李墨舟的喉道涌上一阵酸楚,可他除了守着家人,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全是冷的,任由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因为舒可童的生死未卜,而松不开。
在捕捉到那句“是她非要出海”的时候,季正谦冷冷地扫了一眼幸存者。
那男生被他瞪得通体发凉,也不敢再推卸责任了。
他确实有怂恿过舒可童,可冲浪是一群人去的,怎么只有她回不来了?
雷声和母亲的哀嚎响彻云霄,孤鸟翻飞,密集的雨珠带着绝望的重量落下,浪声冲刷着耳际,贴切到令人仿佛置身于海底。
季正谦的眼睫被雨水打湿,沉重似浸了水的翅膀,他的心一寸又一寸地沉下去,仿佛即将落幕的天际。
他和舒可童看过的黄昏今天没有到来,他眺望的远方只余漆黑汹涌的海平线。
而被视为终点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没有希望,没有光亮。
可他还是一直看,一直看。
直到信号灯亮起,舒文瑛尖叫着站起来,喊她的名字。
舒可童。
舒可童。
第26章
舒可童出生不久,姥爷找人给她批过八字。
那江湖郎中也没说太多,只说这孩子命硬,以后少不了上天窜地。
当时初为人母的舒女士抱着小小的婴儿不屑地和爸妈说:“肯定是骗子,专门骗你们这种老人家钱的。我们可可这么可爱,以后肯定是个温柔乖巧的小姑娘。”
这番话舒文瑛说了三年。
舒可童三岁以后,混世魔王的属性彻底爆发。
带她的阿姨至今还记得把她弄丢的心慌,每每想起感觉自己高血压都要犯了,更别提叛逆期,离家出走是家常便饭。
舒可童甚至被绑架过。
好在她妈有先见之明给她安排了私人保镖,舒可童平时虽然觉得舒女士喜欢小题大做了,但是不得不说,是她的顽皮捣蛋迫使舒女士不得不动用这种手段。
简而言之,她觉得自己确实命硬,否则怎么会迄今为止都毫发无损。
海上没有信号,看不到天气预报。
船长经验再怎么丰富,再怎么规劝,到底也只是个打工人。
一群头脑发热、没吃过一点苦头的年轻人,完全无法理解生命的脆弱。他们天生下来就凌驾在世俗之上,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然也会被他们所折服。
所以即便海上已经不似晴朗天气般安宁,他们脑子里想的也是挑战,而非打道回府。
舒可童承认自己有争强好胜的成分在,但是她经历过专业训练,也玩了很多年,她对自己有信心。
如果不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失误,她绝对不至于脚滑跌落。
好在她什么都要最好的,冲浪板也不例外。
被击落的瞬间她紧紧地抱着冲浪板没松手,借力浮起来,挣扎着不让自己沉下去。
就是被呛了好几口水,又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
说不害怕是假的。
舒可童想过自己万一就这样死了该怎么办。
但是死都死了,还去考虑这些问题也没什么意义。
她漂啊漂,在月光下把自己的人生回忆了一遍。
舒可童被捞上来的时候人还是清醒的,看到妈妈哭成那样,她还自顾自地安慰起来。
李墨舟唠叨了她几句,忙着善后去了。
舒可童的余光瞄到季正谦的脸色不太对,但是因为已经见他发过一次脾气,所以她对这幅样子并不怎么害怕,甚至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她当下的主要任务是安抚舒女士。
舒文瑛真的被她给吓坏了,连骂都骂不出来,回到附近的酒店,让舒可童坐着陪她待了一会儿。
母女俩安静地吃了点东西,舒可童也洗过澡收拾好了,舒文瑛坐在沙发上揉太阳穴,舒可童蹲在她脚边,嘴巴说个不停。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她安全回来了的基础上。
舒可童实在太侥幸了。
手机里一直有电话打进来。
舒文瑛想起其他人的同时也想起季正谦,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教育舒可童的好时机。
女儿有了丈夫,即在这个世界上有了另一个心心相印的人。
舒可童的一举一动,除了牵扯她作为母亲的心,也影响着这个人。
所以她说,“你先回去吧,给姥姥姥爷打通电话。”
舒可童见她神情疲惫,心想大家确实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她在酒店的走廊上打电话,结束的时候刚好碰上李墨舟,对方脸色青白,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舒可童知道他在搜救这件事情上出了不少力,所以此刻低着头诚恳地和他说:“谢谢。”
李墨舟无力地笑了笑,显然累坏了。
他说,“正谦在等你。”
“我知道了。”
舒可童本来就是要回去找他的。
只是她也有点累了。
在海上漂了几个小时,哄完妈妈还要去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