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与本县上官仍旧疙疙瘩瘩的。听说北静王来江南,不顾上官不悦,也要紧紧跟着侍奉。
偏他这种人,恃才傲物,才又不多,傲得难看。令人无论如何喜欢不起来。
北静王对他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只干巴巴地晾着。
唯有廖长史,对他还算亲热。常替北王笼络着他,说北王心里看重的人,表面上并不带出来云云。
因见他又来献媚,含笑回他:“梅林昨晚也喝了不少,又在水上过夜,可还习惯?”
邴梅林大喜,连称自己已经习惯,又嘘寒问暖一番。
因他对曹谕、欧阳宝两个,早就浸了两大缸醋在心里。
这又连着两三天在这楼船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北静王是如何信任二人,又是如何称赞亲近。
邴梅林恨不能一手一个,将那二人都推了运河里去!
如今好容易觑着廖长史独自一人之时,忙谄媚半晌,顺便进个谗言:
“欧阳宝那厮,只管耍宝,逗郡王一笑而已。
“所谓投效,却半件正事都不替郡王做,这也叫投效?
“至于那曹谕。他乃是吏部那曹讽老贼的兄弟,血脉至亲!
“曹讽又是陛下最铁杆的心腹。
“曹谕怎么可能会真心站在王爷这边?!
“他必是他哥哥替皇帝陛下,安插在王爷身边的眼线!
“先生乃是王爷股肱,万不可被这等小儿蒙骗了去!”
廖长史心里暗暗不耐烦,脸上却不肯带出来,只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中把胳膊袖子都拽出来。
又低声笑道:“我知梅林与他二人不是一路。
“可你这空口白话的,总得有一两件证据,我才好去郡王面前告倒了他二人不是?”
邴梅林大喜过望,立即肃然道:“在扬州那最后一宴时,欧阳宝借酒装醉,信口雌黄。
“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郡王暗比明皇!
“且不说他还以高力士羞辱长史您,其心可诛!
“单说他这话说完,任谁听着都当笑话,咱们也一笑过去。
“可若是借着歌伎之口传扬出去,传进京城陛下耳朵里。陛下会怎么想?!”
廖长史脸色顿时一沉。
邴梅林趁热打铁,低声道:“他这就是陷郡王于不忠不义!
“这等险恶用心,曹谕平日里自诩聪明绝顶,可这样明显的事情,他不仅不说看出来斥责。
“他还接着这话继续高声大嚷,只怕当时宴厅内外,无人不知了!”
廖长史神色凝重地连连点头,双手拉着邴梅林的手,重重一晃:
“梅林所言极是!我这就去禀报郡王!梅林且与我同去!”
谣言挑拨可以,但直面北静王的怒气,且还有跟那曹匡如、欧阳贵卿当面对质的可能的话,邴梅林可就没这个胆子了。
当下忙抽了手出来,陪笑道:“大清早起,倒不必这就让郡王不悦。
“不如先生看着何时郡王闲了,再提此事不迟。”m..
廖长史心里冷笑,便任由他松了手,点头别过:“那我先去伺候郡王,回头再细谈!”
邴梅林连连打躬,二人分开。
这世上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多了,唯有这种有贼心没贼胆、耍小聪明还没担当的,最令人厌恶!
廖长史一边在心里唾弃,一边疾步去了主舱。
却见北静王已经收拾齐整,一身白袍暗绣银丝蟒纹,格外潇洒风流。
不由笑着赞道:“好风流人品!王爷今日精神极好!”
北静王得意一笑。
旁边早早便来了的欧阳宝也羡慕地笑:“我何时若有王爷三分风姿,我娘也不愁我的婚事了!”
“如今贵卿这身份前程,难道还怕寻不着好婚事?”
北静王趁机笼络,“我王妃家中倒有几个小妹,我恍惚记得还有尚未订亲的。
“回去我帮你打听打听。若有合适的,咱们两个便做个连襟!”
欧阳宝大喜过望,双手高举,一揖到地:“多谢王爷抬爱!小臣无有不允,静候佳音!”
廖长史忙道谢。
说笑间,便将一员福将绑定在了自己船上,北静王又高兴又得意,不由叹道:
“今日一睁眼便有这样好彩头。可见是个吉兆!走!进城!”
一群人浩浩荡荡下了船,跨了马,直直进城,先奔着最好的酒楼,去吃了早饭。
北静王吃饱喝足,盥手饮茶之时,外头有人飞跑来报:“王爷!那林郡主没在家!”
北静王拍案而起,又惊又怒:“跑了!?”
欧阳宝满面懵懂:“谁跑了?为什么要跑?跑去哪里了?”
旁边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一丝庆幸笑容的曹谕和廖长史,忙一人伸了一只手,按住欧阳宝。
廖长史又笑向北静王道:“小小女子,惧怕王爷威仪,知道避让,算她知趣。
“不如王爷便饶她这一遭吧?”
北静王冷笑一声,斜睨他一眼:
“我几百里路夜以继日赶来,就因为她避让,我就放过去?
“那我的颜面何存!?”
又转向那来报的人,喝道,“往哪里去了?!”
众人都看着那人,拼命打眼色。
曹谕也背了北静王,冲着那人悄悄摇头,不令他说实话。
谁知那人再看一眼北静王气得铁青的脸色,不敢扯谎,跪着低头答道:
“听说要赶在头一场雪前,去阳城湖上,吃最后一回螃蟹!
“昨儿晚上关城门前走的!因没想到那林氏会走夜路……”
所以盯着的人便松懈了。
北静王冷冷地看着他:“该谁挨打,自去领!”
转身大步下楼:“去阳城湖!”
第248章
这一行人,终究还是文人居多。跨马慢行,城里逛逛,还能晃个二三里路。
可若是纵马疾驰,又是乡间土路,尘土飞扬只呛口鼻就不用不说了。
只这保证自己不从马上摔下去,便已是千难万难。
北静王养尊处优多年,从未带兵打仗,在京连上下朝都是坐轿。
他也受不得。
所以欧阳宝跟廖长史诉苦,说自己从西城门到东城门便已经大腿磨得疼,怕是没法子再跟出城。
曹谕听见,立即便小声劝北静王:“那昭庆郡主诡计多端,我们一行文人跨马,难保她不会派些什么人来袭扰。
“不然咱们还是跟苏州府要几辆马车,您坐马车去的好。
“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人多嘴杂,眼也杂。何苦让这些外人看着您跟昭庆郡主怎么争执的?”
北静王一把拉住他:“旁人不去,你得去!你给我做个见证,改日也好告诉你兄长去。
“并不是我一心一意要把那姓林的怎样,是她无礼在先,挑衅于我!”
无礼在先?挑衅?
曹谕一瞬间都有些茫然。
原来这些勋贵王侯们,就是这样颠倒黑白的?!
那难怪那位胆大包天的昭庆郡主,一定要戏耍这北静王一番才肯罢休了!
“那是!王爷既然点了小人跟着,小人自然侍奉左右!”曹谕揖手,“那小人自荐,去寻那苏州知府要马车来!”。
北静王摇头,摁住他,叫了廖长史过来,笑道:“匡如天真,以为说一句奉我的命,就能从苏州知府要出马车来呢!”
廖长史笑笑:“还是我去罢。我的官职便是王府长史,此事正是当行分内。”
曹谕不好意思地笑着摸了摸头:“京里惯了,忘了这是在苏州了。”
北静王见他正是京中的纨绔性情,惯了仗势欺人的,不由得笑起来,刚才发狠的怒火便散了大半。
欧阳宝龇牙咧嘴地螃蟹一样叉着腿也走过来,一边嘶哈着小声说自己大腿内侧可能已经磨破了。
一边又迷糊地问:“满城都是外租的马车,还带车夫,说声走,立即就能走。
“为什么一定要去知府衙门要车?他们若推说衙门没有,我们不一样要等着他们跟车马行来调?
“那样一来,一两个时辰是它,三五个时辰也是它啊!”
曹谕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狠狠一眼瞪过去,低声喝道:
“那谁去跟那些下九流交接?!你还是我?!
“租车的人写谁?王爷吗?!
“何况,这么多人,难道一个个数清了,落在民间那些人的手里?然后再让他们大肆宣扬出去?!
“王爷来此是巡查!不是问罪昭庆!自然要令当地官府办差!
“你这书呆子,不懂就别瞎出主意!”
北静王本来都被欧阳宝说动了心了,一听曹谕的话,更有道理,只得郁郁地等着。
曹谕又请他去了旁边一间茶楼,包下了整个二楼。
且让北静王带着的五七个江南当地官吏,和跟着的北静王府众护卫坐下等着。
果然这一等便是近两个时辰,看看天将午时,廖长史才满面憋闷地回来,带了三辆马车停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