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渊却只是笑笑,“大人谬赞,下官不过是尽绵薄之力罢了。”
夏侯瑜也弯了弯唇,他轻摇折扇,语气愈发柔和:“大人此等作为,本应高官厚禄,怎的在此地做了知州?”
许时渊脸上的笑僵了僵,一时有些失语。
“此地也没什么不好,”许时渊徐徐道,“许某此生也不求那高官厚禄。”
“许大人之作为自然当得起高官厚禄,”一旁站着的陆怀归道,“但不是所有人做官都想追求功名利禄,他比那些狗苟蝇营,利欲熏心的人不知要好多少倍。”
夏侯瑜依旧笑,握着折扇的手骨却泛白。
“太子妃所言极是。”夏侯瑜道,“下官还有事,若是试药结果出来,便只会下官一声罢。”
语毕,他意味深长地同陆怀归对视一眼后,转身离开。
陆怀归凝眸看着那道背影,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心脏噗通直跳。
*
告示一经贴出,来试药的人还不在少数。
既能得解药,又有银钱赏,于民众而言,自然是美事一桩。
春庭与鸣柳将药取来,在顾衿的指示下,喂给了民众。
民众中不乏有人出声质疑:“这药中若是有毒该如何?万一加重病情,又该何人担责呢?”
许时渊道:“若是出事,下官来担。”
药汤不多时被端上来,许时渊端起药碗,眼也不眨地一口饮尽。
众人见状,也都纷纷试药。
这药知州都敢喝,那他们喝了,自然也不会出什么事。
一切都有许时渊担着。
“诸位今日回去后,切记莫食生冷之物,明日辰时我等会去查验”鸣柳道,“望各位信守承诺。”
众人纷纷颔首。
许时渊在离知州府不远的地方,给民众们安排了歇息的小院,同时还配备了几名小厮侍女侍奉。
饮下汤药后,便有侍女小厮们出来,为民众引路。
陆怀归凝眸,目光落在一个妇女的背影上。
他总觉那背影有些似曾相识,却不大想得起来。
“许大人,您现下感觉如何?”
陆怀归回过头去,见顾衿立在许时渊身前,眉心紧皱。
“谢太子殿下关怀,”许时渊斜倚在枕上,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下官觉得好多了。”
起码许时渊的呼吸顺畅不少,不像之前那般呼吸困难,近乎窒息。
闻言,顾衿的眉目略微舒展,“那便好。只是此药时效短,只能维持一日,目前尚未找出破解之法。”
许时渊道:“那殿下以为,时效短是因为什么?”
顾衿沉默片刻,方才继续道:“水源中的毒素被稀释,若要制出真正可以彻底根除的解药,除非……”
他攥紧了手指,并未再说下去。
除非寻一个只感染了毒素的病患,重新配药,方才能彻底根治。
眼下他配出的药也仅是对瘴气而言,至于毒素的化解,则是微乎其微。
“殿下不必忧心,能缓解一时半刻也是好的,”许时渊宽慰道,“下官相信殿下,能治出真正的解药。”
顾衿轻轻点头,看了许时渊半晌后,对着许时渊躬身作揖。
许时渊吓一跳,挣扎着要去扶。
“太子殿下,您、您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顾衿缓缓抬头,一字一顿道:“多谢许大人。”
许时渊叹了一声,“下官不过是做分内之事罢了。”
为功名利禄者,熙熙攘攘。
一心为民鞠躬尽瘁者,寥寥无几。
世间难得,有此情义者。
“日后许大人有何需要之处,尽可告知本宫。”顾衿道。
许时渊笑笑,“那下官便代郦都百姓,谢过殿下圣恩。”
第43章
*
次日清晨, 辰时。
鸣柳同春庭收拾一番,记下顾衿的叮嘱后,便一齐出门。
陆怀归右眼皮跳个不停, 他到底不放心, 喊住了踏出门槛的二人。
“等等。”
“阿归, 怎么了?”鸣柳转过身, 柔声问道。
陆怀归走上前, 来到鸣柳身侧。
他眸光沉沉,半晌后开口:“我们一起去。”
“一起?”鸣柳有些怔忪,“你同殿下讲过了么?”
陆怀归点点头, “多一人去, 便多一分安全。”
更何况,他总觉着今天有什么事要发生。
鸣柳轻叹一声,将一个面巾似的物件递给他。
那物件酷似面巾,两端却用棉绳相连。
他奇道:“这是何物?”
“哦,这是殿下给我们的, 叫‘口罩’。”鸣柳解释道, “与面巾类似,但比面巾好用。”
陆怀归细细端详着掌中的物件, 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衿的那只手。
他晃了晃脑袋,将它折叠好后, 揣入衣襟。
“那我们便走罢。”陆怀归道。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许时渊安排的小院。
民众们自发在院中等候。
甫一踏入小院,三人便从怀中摸出口罩, 戴在脸上。
陆怀归目光如炬,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院门口有官兵守着,院中有小厮侍女候着。
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随鸣柳春庭一起查探喝过药的民众病情。
陆怀归在一个妇人面前蹲下,语气算不上多好,“喝药后,身体可还有不适?”
那妇人摇摇头,却是一直盯着陆怀归看。
良久,她才出声:“胸口还有些闷,太子妃可否离得近些,仔细瞧瞧?”
陆怀归一顿,他眼眸微眯,上下打量着她。
妇人身形瘦削,看起来并无什么威胁。
陆怀归便依言,又凑近了她半分,“胸口闷?”
妇人微微颔首,眸光闪烁不定。
就在陆怀归凑近的一瞬,她蓦地伸手,拽下了他的口罩。
陆怀归眼眸微凝,一把扣住她的腕骨,语调陡地森寒,“你做什么?”
那妇人却叫喊起来,“大家快来看看呀,有人非礼。”
陆怀归蹙起眉,松开她的腕骨,“你……”
他话未说完,便见白色状的粉末向他扑面而来。
电光火石间。
有人从身后推了他一把。
他脚步不稳,向前踉跄几步,躲开了粉末。
陆怀归转过头,狠瞪着那妇人,拔剑抵在了她的脖颈,“你是谁派来的,还有……”
他的声音猝地顿住,视线微微下移。
将他推开后,倒在地上的。
是鸣柳。
呼吸像是被谁扼住了一般。
大脑亦是一片空白。
他收了剑,微微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
陆怀归半跪在地,双手托住鸣柳的身躯。
静默半晌后,他抱着鸣柳踉跄起身,声音滞涩:“我带你……去找殿下,我们去找殿下,没事的。”
这话像是在说给鸣柳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怀里人的温度渐渐冷下去。
夏日的阳光落在肩头,陆怀归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冷透了。
鸣柳也冷透了。
*
陆怀归抱着鸣柳,几乎是跑回府中的。
此时,顾衿还在书房配药。
“殿下。”门外传来一声低唤,哑得不成调,却竭力维持着冷静。
顾衿打开门,目光落在陆怀归怀里抱着的鸣柳身上,“去卧房,将她放在榻上。”
陆怀归点点头,转身去了卧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榻上。
鸣柳眼眸半阖着,目光虚虚定在某处。
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顾衿给她喂过汤药后,她才勉强精神了些。
但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之兆。
她动了动唇,半晌才自喉咙里挤出模糊的音节,“阿归……”鸣柳虚虚抬手,却又垂落下去。
陆怀归握住她的手,抵在额前,“嗯。”
“你要和……殿下好好的,”鸣柳指尖微蜷,指背蹭到他温热的眼皮,“好好地活着。”
“那你呢?”
鸣柳扯了扯唇角,“我在天上,去寻我的家人。”
陆怀归垂眸,眼睑处濡湿,他紧攥着她的手,似要将温度渡给她。
“幸好那时候不是阿归中毒,不然殿下他该有多难过。”鸣柳缓缓地阖眸,语气越来越轻,“不要难过,你和殿下,都要好好地活着……”
陆怀归只觉有一团棉花淤堵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他想要叫喊,想要嘶吼,却说不出一句话,更哭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