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分队的成员也有这几个人。”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游情回忆道:“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深花区危险,在阮识已经失踪的前提下,为什么几年后还会回来第二次?”
“不把他们骗回来,”谢旬的手指在桌边轻点,寂静的实验室里发出清脆叩击声,“怎么方便下手?”
那种强烈的既视感让游情心中有了答案,他笃定道:“你杀了他们。”
“是。”谢旬承认得很干脆,平静的语气里却透露出一丝疯感:“他们都该死。”
算上赶路的半晚以至第二天搜寻的时间,谢旬几乎一天没有合眼,酸胀充血的眼眶和疲惫过后异常亢奋的神经,让他感到无比躁动。
在审讯室等到黄昏日落,那些已经上山的村民被他们的人挨个带进来,除了一人有轻微的擦伤,剩下几个人几乎是毫发无损地回来,面上带着几近愚蠢的茫然。
凌巍点燃了一支烟,直到问完话放他们出去,那只烟也没有被他吸完。
他们吐出了不少东西,这其中也涉及了这几个跟在他身边的学生。一边是死生未卜的阮识,一边是还需要继续探索青山的第一分队。
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明天再去最后一次,如果实在找不到阮识的话……剩下的人还要继续赶路。”凌巍望向谢旬的眼睛,包含着浓浓的无奈:“小谢,你能理解我的决定吗?”
“您的意思是?”他从审讯室外的椅子起身,整片贴在走廊墙壁上冰凉而麻木的后背,从骨髓深处传来阵阵阴寒。
一声惊雷撕破了酝酿着积雨云的天空,他看见凌巍掐灭了火星,殆尽的烟灰无力地从指尖坠落。
明明是盛夏六月,却冷得让人心颤。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准备收拾行李。”凌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容沟壑纵深,“这只是一场意外,对吧?”
深花区有太多的意外。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是意外打破了本来平凡却也幸福的家庭生活,让世界从此变作一片灰色。
隔着玻璃防具窥见父亲焦黑的尸体,定义为花肺病的死亡证明被母亲撕碎,他们母子抱头痛哭,冰凉的泪水灌进他的脖子里。
蝴蝶若总无知无觉地消亡,沉入深不见底的渊,大抵逐着光亮更肖扑火蛾子的作为。
又还有什么更暗,比起如一滩死水,一具焚毁的皮囊。
“在他们的新生活要开始的时候,我给他们每个人都寄了一封信,以阮识的名义,从深花三区发出。”
“我第一个杀的人,是付然。”他说。
第72章 得而复失并非惊喜
“总共就只有三个信号器,一个在凌教授身上,一个在谢孤舟那里,他们去青山村也就算了。”付然压低了声音,“凭什么最后一个给阮识?他虽然是代理主事,也只是负责在钟楼登记敲钟时间,甚至都不用上山。”
“阮识年龄小,教授又和他家里人认识,照顾他很正常吧。”李一鸣垂下眼眸,他性格有些木讷,平时也只听吩咐做事。
“我倒也无所谓,主要是在给你打抱不平,要我说信号器也应该给你和张顺艺,你们平时采风时间最多吧?”付然转了转眼球,“你也学聪明点嘛,多跟巡逻队的人聊聊天。”
“为什么?”李一鸣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要是他们对管理人员有意见,不就能和教授反馈,给我们换个新的主事人了?”付然眯眼笑着,“我觉得你就很适合,比阮识更能服众。”
“还有张顺艺呢。”李一鸣被他直白的说话方式道破了内心想法,有些遮掩地转过脸。
他其实对阮识没有多少好感,但也只是暗戳戳地展现,从来没想过明确地流露出不满的态度。
“张顺艺心眼粗,做事也毛毛躁躁的,要是他有这种想法,我第一个都不乐意听他的。”付然挑拨道,“说不定这次实践表现得好,回去能加不少分。”
“李一鸣不该起那些念头。”谢旬交叠的十指在桌子上收紧,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所以我剖出了他的心脏,瞧瞧是不是黑色的。”
……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男人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决心。
“现在不就有个机会吗?”付然向远处即将发动的车子努嘴,“正好凌教授这两天不在,如果巡逻队出了什么事……”
距离他们几米远的草地,背着画板的少年似乎在跟身边几个巡逻队成员说着什么,表情极为轻松愉悦。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帮我?”李一鸣喃喃道。
“巡逻队刚成立才两个星期呢,到现在还没选出队长。”付然循循善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不太成熟却已初具雏形的计划,懵懂的种子在他们的心间发芽。
“后来我问过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锋利的指甲刮擦着皮肤外溃烂发痒的伤口,谢旬补充道,“李一鸣说,他感觉在这样的环境里,所有欲望都被放大了,就像有个魔鬼无时无刻地唆使他。”
“山是欲望的载体,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会知道。”游情点头。
“那时候付然张了张嘴,他也想解释什么。”谢旬的声音极其愉悦,“可惜我已经割掉了他的舌头。”
审讯室的白炽灯在电流声中被打开,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地面上未干的红色黏液,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角落处的铁架床吱呀作响,锈迹斑斑的锁链垂落,被谢旬使用过的金属器械随意丢在染血的托盘里,手术刀刃上还残留着某些组织。
这场雨酝酿了整整两天,终于投下如瓢泼般的雨帘。
“人,异人,他们的心脏有什么区别呢?”他端详着被剖出的、如拳头大小的暗红色器官,却难得地有些迷茫起来。
“没有区别,只有在胸膛里跳动才是完整的。”游情道。
“你说得对。”谢旬舔了舔嘴唇,继续回忆着那些让他不能忘怀的场景,“哦,最后一个人是张顺艺。本来我打算放过他的,可他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下面是我的毕业感言发表……”灯光下的男人对着镜头微笑,随着他胸膛微微呼吸起伏的弧度,画面定格在领带上那个小小的蓝色闪光点——一枚漂亮的领带夹卡在浅灰色领带下摆,末端渐变的水色碎钻低调中透露着典雅。
“所以我一根一根剁下了他的手指。”谢旬低声喟叹,“你说,人的嘴唇明明那么柔软,为什么有时候却能硬如茅坑里的石头?无论我怎么撬,使出多大力气,他们始终都不肯告诉我,阮识的尸体在哪里,他们究竟把他藏到哪里了。”
男人的呼吸逐渐急促,像是紧绷的琴弦,“所以我只好逼问那个老东西。”
“说来也挺可笑的。”谢旬的声音变得嘲讽,“他在外头惹的事也不少,还被一个小姑娘捅了刀子。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他回忆起那副画面,笑得都有些发颤,“凌巍揪着那个姑娘的衣领,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刺心的话。”
“生命是可畏的,所以我们在实验之前一定要盥洗净穆,以最尊敬的态度去面对。”他谆谆教导着每一个人。
“下贱的东西,无知,庸俗,低能……”苍老的面孔如同被揉皱的蜡纸,自他的腹部喷涌出的血液,染红了洁白的防护服。
“都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这个世界才迟迟得不到进化。”凌巍拔出那把刺入极深的钝刀,浑浊的眼珠里满是阴毒,“涵嘉,你知道为什么b2死也不愿意张开嘴,对你说出一句话吗?”
女孩的面孔逐渐变得模糊,可他仍然笑着,不断刺激着她的心脏,“因为我告诉他,如果他喊出一个字,我就再也不让他见你。”
“多么可怜又愚蠢的异人,宁愿把自己的舌头咬得全是伤口,也不愿喊出一个痛字。”
“你又是怎么对待他的呢?害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妹妹。”
凌巍哈哈大笑,在女孩身上留下无数个血手印。
“你已经杀了两个人,只要手上沾了血,就永远都别想逃走,永远也走不出青山。”
刺耳的笑声让谢旬忍无可忍,他扣动扳机,一枪打穿了凌巍的额头。
“挺爽的。”游情冷静地点评道。
“没想杀他的,但是太恶心了。”谢旬皱眉,“也不知道他这样心理扭曲变态的人,是怎么当上教授的。”
“因为你喜欢阮识,杀掉这些人是为他复仇。”游情抿唇。
“喜欢?”谢旬眉梢微挑,他拄着额头想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恰恰相反。”
“那么天真,那么蠢,因为所谓的同理心让自己成为圣母,他就活该死在山上。”
“在这样的世界里,凭什么他从来都不用学会生存,却比所有人活得都好呢?”
男人恹恹地靠在椅背上,有些自嘲般轻笑,“我比任何人都要憎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