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莴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周管事叹气,听周管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阿莴说了,阿莴这才知道,原来江庭雪这一趟去火罗国,路途很可能会遇上凶险。
念叨完这一行可能会遇上的不顺,周管事又继续和阿莴念叨着江庭雪的过去,道他家公子小时候是多么可爱活泼的一个孩子,后面逐渐变得沉默,安静,因为他上头有个出色的大哥。
又道江庭雪的父亲因此看不到他,对江庭雪要不要考取功名很无所谓,因为江家有个能指望的大哥呢!
而江庭雪的母亲,却因此怨恨起他的大哥...
“大郎心里还是有我们二郎的,总是私下来找二郎玩,二郎也愿意同大郎说话,可有什么用。到了主君考查二人功课时,主君总是夸赞大郎,无视我们二郎。”
“可大郎大我们二郎十岁,功课能不比弟弟好吗?可怜我家二郎,一辈子被大哥压着,到现在主君都瞧不见他。”
“其实我家二郎心性一点也不坏,他只是习惯闷着自个,不常能在意旁人。他现在倒很在意四丫姑娘,我知道姑娘你不愿,可说实话,老奴心里却很高兴。”
周管事说着劝慰的话,阿莴心内却气愤地想着,江庭雪心性哪里好了?
他把她带来这儿,突然之间就露出真面目,欺负着她,若非他还有点良心,她定是要恨他一辈子的。
周管事还在说着,“我家郎君从前可没喜欢过小娘子,一个也没有。他十六岁时,主母原本给他屋里放了个通房,他不喜欢,三年了,硬是不碰那通房,逼得那通房去我们主母面前,自请嫁人。”
“他是连一丝将就都不肯,可他现在却很喜欢你,他有个在意的人也好,总算有点活气的样子。”
阿莴再听不下去,愤恨开口道,“他才不好,他虽然教我念书,可他一把我带到这儿就变了,忽然就欺负我,他与从前再不是一个样...”
周管事听着阿莴的埋怨,微愣一下,他着实未料阿莴竟是如此天真可爱的小娘子,几句话便能套得她的心思。
这下可好了,周管事知道阿莴埋怨江庭雪哪点,更加卖力地对阿莴说江庭雪的好话。
“害,二郎就是这一点不好,他是因为太喜欢四丫姑娘了,不懂怎么待小娘子好。这事等他回来,我真得说他几句。四丫姑娘,你千万别恨我家二郎,他啊,还不懂,才这么伤你心的。”
阿莴将头转开,听不进去,周管事又道,“四丫姑娘,你放心,我家二郎最是重情的人,他瞧上你,定会给你一个名分,绝不会亏了你,你放心跟着他就是。”
周管事说着这话,阿莴却知道,江小侯爷瞧上她,要给她个名分,不会太难,可他能给什么名分?
不过妾室罢了,她才不稀罕。
阿莴还在想着,周管事忽又口出惊言,对阿莴道,“虽然我家主母已为二郎相中郡主,但以二郎心性,他即便是将来尚公主,也会想出法子安置好四丫姑娘的...”
周管事本意是为了早些告诉阿莴一些实情,好叫小娘子提前有个准备。阿莴却大惊站起身,近乎怒道,“什么?原来江庭雪已有相看好的亲事了?!”
周管事吓了一跳,忙又絮絮叨叨地说着,此事是主母潘婉莹一厢情愿而已,江容瀚与江庭雪都不同意,是以此事并未定下。
于江容瀚而言,本朝男子尚公主,几乎就算是断了仕途。他虽已有了个大儿子极有出息,也还是希望小儿子有前程似锦。
于江庭雪而言,便是全然不感兴趣一个小女娃。
早在郡主还很小的时候,潘婉莹便生出如此念头,可江庭雪大郡主十一岁,怎会将这个小女娃看进眼里,怎会答应?
耳边是周管事还在辩解的话语,阿莴心头却莫名泛起一股恼怒之感。
他既已有门相看好的亲事,便不该来碰她。
对他而言,此事之后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转头照样可以迎娶小娘子过他快活日子。
对她而言,此事却在她心中,到底留下痕迹。事关她清白,她不能不受影响。
怪道江庭雪先前肯同她那般商量,说什么不碰她清白,原来他不过是为寻个乐子。
想到这一路,江庭雪把她当作消遣的玩物,阿莴心头一股怒火便涌了上来。
阿莴愤愤起身回了屋。
然而她进了屋,却又冷静下来。
实话说,得知此事,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她该高兴。
江庭雪将她视作玩物,便不会对她上心,等后面他们差事忙完,他会痛快转身离去,不会再继续扰她。
而她自己,始终都只喜欢侯争鸣,只要江庭雪肯放过她,到时候,他娶他的小娘子,她则好好同争鸣哥哥过日子,他们再无瓜葛,各自安好。
如此难道不是最好的?
想到这儿,阿莴缓缓呼出口气,平静下来。
不知争鸣哥哥那儿如何了。
阿莴忍不住思念起侯争鸣,她便在这种期盼里,数着日子,每日和兔子玩,看书,习字,等侯争鸣来。
可惜侯争鸣始终不曾来纣县。
一晃,一月上旬悄然而过,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
朱城里,侯争鸣也有了盼头。
他马上就能北上去纣县找阿莴了!
侯争鸣自秋闱放榜后,抵达朱城,没多久便在朱城病倒,他这一病倒,却让一个人记挂着。
谁?工部侍郎朱远也。
侯争鸣刚考过秋闱后不久,那一夜,侯争鸣曾书写过的手稿,被江庭雪命人悄悄放在朱远也的桌上。
等朱远也看见时,很是高兴,道今年工部又将能人辈出。
他的一番话,却引起女儿朱婄惜的好奇。
这位朱小娘子,自小便跟着父亲,去各地农田探查粮作田地,对于父亲的许多事,她总是能知道一二。
此刻见父亲难得欣赏一位学子,朱婄惜拿起桌上其余的手稿,低头看起来。
看着看着,朱婄惜也对这陌生的手稿主人,生出好奇之感,“爹,此人倒是有些意思,知道粟多利国富,却也说粮盛则米贱。”
侯争鸣在手稿里写下的观点无数,朱婄惜看完笑一下,“他倒是看得明白,不知此人今年几岁。”
朱远也道,“正因他年轻远见,我才觉得江山后辈,才能辈出。”朱远也摇了摇手中的卷子,“这侯争鸣,今年才十七。”
是的,侯争鸣考秋闱的这阵子,迎来了自己十七岁生辰。
十七而已?
朱婄惜大吃一惊,心中对侯争鸣的好奇愈加浓盛。她抱着朱远也撒娇道,“爹,等这位学子今年入城参加春闱,你可要带我见他一面,我也想看看,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是怎样个郎君。”
朱远也答应下来,岂料,没过多久,朱远也私下听说,侯争鸣竟落榜了。
虽然还未放榜,但朱远也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亲自请了罗约吃饭,向罗约要这名学子,罗约倒也给他面子,回去就让人把侯争鸣的名字添上。
侯争鸣由此中榜。
又过了没多久,朱远也便听说了侯争鸣进朱城后,因水土不服,病倒在书舍的消息。
朱远也决定亲自去看这个少年郎,朱婄惜得知后,也要跟着去。
她扮起男装,假作男儿,跟随在朱远也身后,去了一趟书舍。
侯争鸣万万想不到,他初来朱城,便引来了工部侍郎的重视,他很是感动,病中从屋里走出,与这位朱大人相见。
谁也没料到,侯争鸣因人在病中,面色憔悴苍白,他就这么披着件外衫,有些虚弱地坐在一侧,同朱远也斯文谈话的模样,竟一下击中朱婄惜的心。
朱婄惜自小便似男儿的性子。
她从前瞧不上文弱书生,却万万没想到,她见过了豪爽健朗的男儿,竟在今日,对这般淡然处之的侯争鸣,一见钟情。
自此,朱婄惜便时常女扮男装来找侯争鸣玩。
侯争鸣不知朱婄惜是女儿身,以为她是朱远也的儿子,便也肯与朱婄惜时常约着读书习字。
两人之间聊得倒越发地好。
因侯争鸣备着春闱的事,总是在书舍里埋头用功念书,后来朱婄惜便每日以男儿身找侯争鸣一同念书。
如此两人天天相见,念书时,又总会被对方的才情折服,朱婄惜夸赞侯争鸣读书渊博,侯争鸣赞朱婄惜见多识广。
一来二去,两人聊得愈发地投缘,偶尔闲暇时,还会聚在一起喝酒,谈天说地。
直至这一日,侯争鸣在浴室冲凉,朱婄惜不知情况,冲了进去。
朱婄惜大惊之下,就要夺门而逃,侯争鸣却觉朱小郎君总是有些不对,笑着一把抱住她道,
“朱弟,怎么每次来找我,都羞于见我寝内?”
朱婄惜心跳快得不行,只觉自己一颗柔软的心也被侯争鸣搂进了掌心。
她慌张转身,扬手甩了侯争鸣一耳光,喝他“放肆”,便挣脱他跑了。
侯争鸣就那么被朱婄惜打愣当场,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连几日,朱婄惜不来找侯争鸣,侯争鸣也不觉如何,始终专心念自己的书。
朱婄惜却自那日起,害了女儿思,总日夜思念侯争鸣。
过了几日,朱婄惜总算又鼓起勇气去找侯争鸣,打算同侯争鸣说清,她是女子的事。
岂料,这一次,她还未开口,却骤然得知,侯争鸣在家乡,竟有位未婚妻。
简直像晴天霹雳,朱婄惜被此事震惊当场,她看着侯争鸣说起未婚妻时,一脸幸福的模样,一时狼狈而逃。
她也想过就此不再去见侯争鸣,可小娘子已然思情,怎按捺得住这股思念?
更何况,随着朝堂政变,流民四起,战事随时可能再起,朱婄惜见到这般景象,骤然想明白一件事。
她喜欢侯郎,更该在这乱世里,叫自己每件事都得到快活才是,她愿与那位农女公平竞争。
朱婄惜的近身女使听到这个打算,也很赞同,“我们小娘子多好的人,怎会比不过一个小农女,只怕那小农女不肯放手,倒叫侯争鸣难办。”
朱婄惜这才想到这一处,她沉思片刻,笑一下,“也无妨,小农女想必也没有什么见识,到时候送几箱银钱珠宝给她,她也就愿意放手了。”
朱婄惜又恢复了天天去找侯争鸣的日子。
许是二人关系太好,引起了书院里其他人的妒忌。
又是一日,侯争鸣送朱婄惜离开后,返回自己屋里,却在经过一间房里,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自己的事。
“那侯争鸣运道真是极好,他一个本来落榜的人,竟还能靠着朱大人的关系上榜,我说他哪来的手段,这阵子我可看明白了...”
“你可别说了,他现在不是同朱大人家的小郎走得很近,人家啊,不仅得朱大人赏识,也得朱小郎的亲近呢!”
“嗯?朱大人有儿子?我怎么听说,他就一个女儿...”
“是儿子,我们都见过那小郎,生得白面文弱,连朱大人都说那是他儿子...”
“哦,许是我打听有误...总之,侯争鸣这厮,真是好运气,他这一上榜,不知挤掉了谁的名次...”
侯争鸣大吃一惊,悄悄走到屋外侧耳去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秋试,原定是落榜的。
若非他的文章被朱大人赏识,他此刻断然要打道回府,重新备考三年之后的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