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春秋发着抖,走了几步扶住围栏。不知道是因为雾气还是他眼前发虚,楼下来来去去的车和人模糊不清。
没有声音让他往下跳了。陆信呼出的热气落在他耳后,他想到中学的冬天早上,他排队买包子,熏肉包子,馅里有很粗野的烟味,是老家的特产,来海沧后再也没吃过。
出事后爸妈很快打来电话,说要来海沧,狄春秋问爸妈能不能帮忙带几个熏肉包子,他们没带,狄春秋去机场接他们时问起来,他们反问狄春秋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爸妈走得很快,有意跟狄春秋拉开了距离。
包子店里蒸笼乳白色的蒸汽冲入天空,大部分时候狄春秋都很困,但有那么几回,他看着被灰黑雾霾吞噬的热气,会想到自己将飘向何方,又觉得他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看太多电影了,看到整个人总是飘着。
但现在陆信在他身后,把他的腰抓得很紧,狄春秋这下想飘也飘不起来,清晰确定的快感“簌簌”地蔓延到他全身。只有快感,没再想到何恽。
第14章
穿好裤子后,狄春秋下意识想摸烟抽,但口袋空空,难受地蹭了蹭手指。他看见楼下早餐车已经来了,指着早餐车跟陆信说:“走吧,吃点东西。”
陆信看到狄春秋一直站在天台边缘,心里发慌,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吃什么?”
“去了就知道。”陆信吹了声口哨,跟狄春秋先后下楼,把停在楼梯间的电动车骑出去,让狄春秋上来。
狄春秋在陆信的电动车后座上深呼吸一口,早晨的气味他很陌生了。陆信七弯八拐,带着狄春秋进了一条窄窄的小巷,狄春秋缩起腿,紧贴着陆信的电动车,才顺利通过巷子。
小巷快到尽头时忽然宽了起来,紧接着就到了一条大路上,人来人往,很热闹,一股海鲜的腥味扑鼻而来,地上湿漉漉的,大概从没干过。
原来是个市场。狄春秋心想奇了怪了,他住在这里好几年,从不知道这里还有市场。
陆信停车,左右看看,趁没人注意时,握了一把狄春秋的手,又很快松开。
狄春秋笑了笑,陆信挑眉看他,不太高兴地问:“你笑什么?”
狄春秋摇摇头,把手插到短裤口袋里,踩着夹脚拖晃晃悠悠,先走进了市场。他走在前面,背影看起来吊儿郎当,又被肉摊生鲜灯的紫色光淹没了。
陆信呼吸困难,他不敢,但他好想从背后再抱住狄春秋。狄春秋的背影引发他无限的遐想,路上来来去去这么多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他们跟狄春秋只有这么一秒钟擦肩而过的缘分,只有我知道全部的他,金黄色的他,陆信想。他皮肤发热,脑子发热,灼烫的血在身体里游走。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扎扎实实地踩在地上。
狄春秋回头,莫名其妙地问陆信:“我们到底吃什么?”
还没等陆信回答,他就注意到陆信湿润的眼睛。狄春秋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找到一包餐巾纸递给他,拉着陆信走到一间还没开门的海鲜档前,小声地跟陆信说:“你刚走进莲花公园时,我就注意到你了。”
“你就是见色起意。”陆信用力地眨眼,挤出眼泪。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色起意。”狄春秋耸耸肩。
陆信指着道路尽头一间灰扑扑的早餐店,说:“喏,我小学在这附近,我爸妈经常带我来吃这家店。”
狄春秋诧异道:“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吃什么本地人才知道的老字号。”
他们说着就走到小店门口,小店不大,挂着政府统一规划的褐色底、红色招牌,好再来早餐。
店门口摆开几只汤锅和一只油锅,汤锅里滚着白汤和沙茶汤,油锅前坐着一个老人,抓着一双长木筷,炸油条,炸五香。
冰柜空着一半的格子,他们来得太早,很多食材老板还没来得及洗好、切好再装进去。
陆信越过汤锅上方飘出来的水汽,跟仰头看墙上菜单的狄春秋耳语:“吃面线糊,其他的都不好吃。”
狄春秋就听他的话点面线糊,加明虾,花蛤,金针菇,油条。他们端着烫手的面碗,在门口的折叠桌面对面坐下,狄春秋看陆信,陆信也看狄春秋,他们看了对方很久,忽然同时笑出来,边笑边吃早餐。
吃到一半,狄春秋打了个哈欠,说:“困死了,吃完我要回去睡觉。”
“我陪你回去。”
狄春秋桌子下的脚勾住陆信的小腿,陆信吓得一哆嗦,狄春秋眯起眼,问他:“你今天还走吗?”
陆信面露苦恼:“我下午要回老家。”
“你老家在哪里?”
“木棉岛。”
狄春秋“哦”了一声,木棉岛是海沧挺出名的旅游景点,没想到陆信是木棉岛人。
陆信看狄春秋没再说话,怕他心里不开心,又舍不得在这样的一天里跟狄春秋分开,灵机一动,对狄春秋说:“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啊!”
这下轮到狄春秋吓一跳了,他一脸不安,问陆信:“没必要这么快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陆信白他一眼,解释道:“我回去是因为明天中元节,要做普渡,我经常带朋友回去看普渡,家里人都习惯了。”
“普渡……”狄春秋重复了一遍,陆信眨着眼等他回答。
“好吧,但先让我睡一觉。”狄春秋的声音渐小,像是马上要睡着了。
一直到木棉岛上,狄春秋还是昏昏沉沉的。他跟陆信吃完饭在附近找了个开锁的,开锁的师傅把一根铁丝从坏了的猫眼里伸进去,不知道怎么戳了几下,门就开了,要了狄春秋两百。
狄春秋讲价讲不过他,看见床就心痛地躺上去要睡,陆信却不肯放过他,要把昨晚错过的都补回来,硬是用完了狄春秋剩下的一盒安全套,才一起睡过去。
闹钟响过几次,都被狄春秋按了,最后一个闹钟响起时,陆信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再看看窗外的黄昏,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狄春秋,从床上直接跳了起来,边穿衣服边推醒狄春秋。
狄春秋烦躁地让他滚,陆信不得已去亲他,咬他的嘴唇,狄春秋这才清醒一点,不满地推开陆信,换了衣服打车,好在赶上了去木棉岛的最后一班船。
他们上船时是傍晚,两个人都晕乎乎的,不想闷在船舱里,上了二层,靠着栏杆、肩贴着肩站着,有很多话想说,但什么都没说,天是深蓝色,海是更深的蓝,倒映着岸边大楼的灯光。
木棉岛不远,小客轮开了二十分钟就靠岸。二十分钟里,天就黑透了,狄春秋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嘴边的橙红色火光瞩目。
虽然是出名的景区,但木棉岛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是游客罕至的居民区,因为中元节的关系,今天游客也不多,几条商业街远看都有些暗淡。
“你以前来过木棉岛吗?”老旧红砖楼夹着的小道上,陆信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前路,问狄春秋。
“大学来过好多次,有高中同学来海沧找我玩就得陪他们来。”狄春秋耸耸肩,“不过最后一次过来时,我迷路,走到一片墓地,晚上在民宿里就发烧了,有点后怕,就没来过了。”
他边说边不安地看了看周围,双手抱在胸前打了个寒战:“你们这岛上好多房子都没人住,到了晚上好吓人。”
“我阿公就埋在你说的墓地里。”陆信似笑非笑地看着狄春秋,又严肃道:“好啦,有我在,你别怕了。”陆信的体温和味道,在这时候很明显,像支勾线笔勾出了陆信整个人的轮廓。
“岛上没学校,出入不方便,靠里面的房子也没游客住,大家也是逢年过节才回来。”
狄春秋点点头,旁边有户人家开着院门烧纸,一片没烧完的金纸飞出来,飘到狄春秋脸上又飘走,留下一片纸灰。
陆信看见了,伸手帮狄春秋擦脸,他靠得很近,额头马上就要抵上狄春秋的脸,狄春秋看见他脸上细密的汗珠,舔了舔唇想吻上去,不知道哪里忽然传来阿伯的声音,跟陆信打招呼:“阿信仔,又带同学来看普渡了?”
陆信慌乱地推开狄春秋,推得太用力,狄春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他把烟在身后的围墙上按熄,冲正打量着自己的阿伯点头微笑。他今天没戴耳钉,头发不算太长,穿白t恤,牛仔裤,看起来很正常。
陆信在用海沧话跟阿伯聊什么,语速太快,外地人狄春秋听不清,就挂着笑站在一边等。阿伯回自己家里,拎出一袋红色塑料袋装的东西,非要陆信收下,陆信推辞一番后才接过,总算成功道别。
“什么东西?”狄春秋好奇地问。
“虾,这个阿伯以前是我们家的工人。”
“哇,原来你还是个大家闺秀。”
陆信拍了下狄春秋,又说:“对不起啊,我家里人不知道我是……”
“不是那种人?我这种人?”狄春秋玩味地看着他,但脸上确实没什么怒色。陆信的话在喉头涌动几下,终究还是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