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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恋爱是另外的价格 > 第20章
  事发后他就是这样,躲在宿舍的衣柜里,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那是有东西在断裂的声音,他以前梦见过自己开车上了海沧大桥,前面的路在不停的崩塌,来时的路也被浓雾遮掩,桥下巨浪翻涌,他清楚他逃不过,早晚要被海水吞没。
  只有很窄的一线光能从柜门的缝隙里透进来,把他从中间切断。
  室友不知道他在衣柜里,照旧聊天,聊毕业后的去向,聊答辩日期,当然也讲到狄春秋。好可惜,不过看不出来是gay哦。我之前有看到何恽拍他屁股。是不是被何恽骗了?但我听导员说,他是自愿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何恽太不靠谱了,没处理好。哎呀,何恽这个等级的,要能看上我,我也倒贴,不然毕业去拍网剧啊?说不定是狄春秋太贪心呢。阿秋不是那种人吧,感觉他是真的挺喜欢这行的。越喜欢越贪心啊。
  怎么算自愿,怎么算贪心,怎么算理想?狄春秋不想被人像分析角色一样分析,那不是他,那什么是他?狄春秋想到他那张打了马赛克的照片,光着上身含住何恽的阴茎,很多人都看过了。
  他脑袋里隆隆作响,载满了无数个疑问的火车隆隆地驶过,他被吵得受不了了,只要这个声音可以停下来,他做什么都愿意。他先是屏住呼吸,但坚持不到世界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又掐住自己的脖子,咬自己的手腕,但他的力气不够。宿舍在七楼。
  狄春秋推开衣柜门,在室友的惊呼下冲向了阳台,翻出栏杆,失重感来袭,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后来他爸妈又来了,刚出事时他们来过一次,跟狄春秋说你不嫌丢人,做出这种事我们也没办法。后来有人去病房里告诉狄春秋,他爸妈在拉横幅,要学校赔偿。
  狄春秋从医院里偷跑出去,打了一辆车到海沧大学,还没下车就远远看见他爸妈坐在校门口的马路上,他爸带顶红色鸭舌帽,polo衫的领子立起来,汗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他妈坐在旁边,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
  他们拿白底黑字的传单扇风,一样是白底黑字的横幅叠起来,被他们当作坐垫。有人路过,他们就软绵绵地抬起手臂,递给他们一张传单。
  地上掉了很多传单。
  “师傅,去莲花公园吧。”狄春秋说。他没想太多,这句话就从他嘴里蹦了出来。傍晚时,他坐在莲花公园的喷泉旁边,射灯坏了,一闪一闪,有人好奇地摸着他手臂打着的石膏,问道:“这是真的还是什么情趣?”
  狄春秋撩起t恤,给他看胸前缠着的绷带。
  “干,你手伤成这样,怎么给人打飞机?”他暧昧地眼神扫过狄春秋的脸,又问:“多少钱?”
  狄春秋给人拍写真,一套五百块。回编导机构带学生,一个暑假赚了一万。何恽跟他开房的酒店一晚上三千,他给自己拍照的相机光裸机都要几十万,镜头不知道多少钱,他用那个相机拍下狄春秋,狄春秋叫他删掉,他说就做个纪念。何恽帮他报的电影节,拿奖后奖金三万块。
  “一块钱。”狄春秋对问自己价格的人说。
  “玩仙人跳?”那人摸出一张百元钞扔给狄春秋,说:“不走远,就在旁边,别耍我噢。”
  狄春秋当然知道他们的规矩,公园里勉强算个熟人圈子,大家有默契,坑蒙拐骗的事情要做也去外面做。他曾经是个观察者、研究者,现在他收下一百块,彻底成了这里的一员了。
  那个人把精液射在绷带上,粘稠的腥臊液体慢慢渗进绷带里。
  狄春秋觉得有点恶心的同时,脑子里的轰鸣声奇迹般地小了一些。他站在公园厕所的镜子前,脱下了衣服,郑重地审视自己的身体,他身上却好像蒙了一层昏暗的光,怎么都看不清。
  狄春秋忽然疯狂抓挠、撕咬起自己的身体,他要撕破那层光。
  “对了,你这些年是一直在海沧?”何恽点了根烟。
  狄春秋迟缓地点头。
  “都在做什么?”何恽呼出的烟斜斜地往狄春秋脸上飘,“以前跟几个海沧的公司打听过你,都没消息,你不干这行了?”
  狄春秋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一直在莲花公园,卖给别人。”
  “卖?”何恽惊讶地吸了一口气,又嗤笑一声:“你这是跟我赌气,还是跟自己赌气?就为了这点小事?”
  他用一种尖锐又残酷的眼神,导演选角色的眼神,仔细看着狄春秋:“小狄,要卖也不至于选莲花公园这种档次的地方吧?你太小看自己了。”
  “还是说,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何恽拨弄着狄春秋的身体,“想到什么了吗?你知道锁骨菩萨吗?”
  狄春秋换了个姿势,歪歪斜斜地躺着,摇头。
  “古代延州有个妇人,貌美,独居,来者不拒,人尽可夫。她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城里的善人出钱替她办了后事。几年后有位西域高僧路过延州,说坟墓里有圣人,大家不信,告诉他这里埋的是个荡妇。僧人就让大家挖开坟墓一看,里面没有腐臭的皮肉和骸骨,只有一对金锁骨在闪光。”
  “狄春秋,跟我回北京吧,我需要你。”
  狄春秋瞥了何恽一眼,如果是十年前,他会为何恽这些信手拈来的象征和隐喻钦佩不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活在现实里,每一分痛苦,每一份愉悦,都是实实在在的。
  “我跟你的事,到底为什么会被别人知道?”狄春秋打字问何恽。
  何恽脸色绯红,口气也紧张起来,好像很在乎狄春秋的答案。
  他站起来,又抽了根烟,在病房里走了两圈,神经质地盯着监护仪器上狄春秋的心电图看了好久,说:“我不想骗你,但你也别说出去。”
  “嗯。”
  “我们有个群。”
  “你们是谁?”
  何恽直接用手机打开一个叫“桃花岛”的群聊,递给地春秋看。狄春秋粗略扫了几眼,里面是些吃喝玩乐的讨论,但时不时突兀地插进几张大尺度照片,群里的人还会对这些照片评头论足。这个奶大,你让她给你夹射。好漂亮的鸡鸡,上个锁吧。
  狄春秋点进群成员,看见了很多熟悉的名字,他上一次注意到这些名字,可能还是艺考那阵子去电影院看电影,散场后其他人都走了,他还坐在座位上,虔诚地看完滚动的工作人员名单。
  这些人当初是怎么议论自己的?
  他又久违地讨厌自己的身体了,想破坏它,想侮辱它。
  “我拉你进群,我们先加个微信?”何恽拿回手机:“我手头几个项目,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狄春秋几乎要恨透这个行业了。
  “小狄,先把微信加上,我给你时间考虑。”
  “为什么是我?”狄春秋没有打字,困难地从声带里挤压出五个字。
  “因为你很想要。”
  “想要什么?”
  “你自己不清楚吗?你什么都想要,你想出名,你的身体也很空虚。你那么想要,我就给你了。从你来接我时,我就看出来了,就算我没在便利店遇到你,我也会找你的。”
  狄春秋心想,他的名字起的有问题。狄春秋,春秋大梦,梦会醒。他前半生的理想连同他所付出的一切都像个玩笑,在他熄灭了最后一粒希望的火星之后,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机会被随随便便丢在他面前。就像随手喂一只狗。
  他只是看到故事,想拍下故事,一个简单的心愿,如何演化到现在这样的?
  他没能力让桃花岛消失,他能做的只是毁了自己的摄影机,他拿何恽没办法,拿自己总有办法。
  他讨厌电影,五年里他没有看过任何一部电影。
  但是陆信出现了,他拿出手机,给狄春秋放一部入门级的电影,他真诚地赞叹所有矫揉造作的手法。
  十二个期期艾艾的夜晚里,他担心陆信不会来,但陆信总会来。
  狄春秋呼出长长一口气。他发觉比起八年前无措的本科生,他还是有所进步的。他现在知道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不必再用他对何恽是爱情来欺瞒自己。
  何恽手握他想要的资源,他空有才华但没太多的机会,何恽借此诱导了他,贪心的他轻松地上钩了。踩在坚定的事实上,他就不必再被自我怀疑悬挂在半空中,一遍遍地回忆所有细节,试图找出一个答案。答案不在他的记忆里,答案在陆信身上。
  狄春秋轻松地接受也面对了过去一些时刻里,面目可憎的自己。如果他犯过错,他相信自己已经赎了罪。
  “手机可以再给我一下吗?”狄春秋说。
  何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给了狄春秋。狄春秋打开桃花岛的群聊,忽然把何恽的手机摔在了地上。
  何恽看了一眼地上的手机,弯腰捡了起来。屏幕碎了,但手机还能用,他抖掉屏幕上的玻璃渣,没生气,笃定地说:“你早晚会来找我的。”
  何恽刚走,陆信就进来了。他紧张地看着狄春秋,问他:“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