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以后陆信从口袋里翻出一粒锡纸包的黑色药丸,顺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公交车来了,他不想上去,他想坐上一辆反方向的车,从那辆车上往外看,雨会停,雾会消散,天气再一次变得湿热,身边的人都讲闽南语。
陆信上了公交车,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车窗上凝结了一层水汽,他拿手指在玻璃上写“春秋”两个字,又快速地抹掉,胆怯地向旁边看,总觉得这件事已经被人撞破。
回到公寓后,杨大师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饭菜。
“小陆啊,有没有好好吃药?我刚刚跟你妈妈表扬你,你身上的阴气已经排出来一半了,等下吃完饭,你再跟我做一遍九经操,我们争取早日做回正常人!”
陆信笑着,鼻尖发痒。他一摸,摸到细密的汗珠。原来春天还是如期而至。
地铁的顶灯闪了闪,其他人都习以为常,埋头看小说,翻报纸,啃汉堡。只有陆信抬头盯着灯罩看。灯没再闪过了,到站,铃响,陆信跟着一群人下车,不快不慢地朝出站的方向走。地铁在陆信身后重新发动,离开时带起一阵在地铁站里循环了一百多年的黑乎乎的风。
地铁没有空调,闷热异常,香水味叠着汗味,走到地面上还留在鼻腔里,熏得陆信头晕脑胀。
河面上有仅剩的半只太阳,发出炽烈的光。狄春秋习惯在这个时候起床,他的作息非常不正常,他也没有任何要改的意思,他这样不会长寿吧?他不会只能活到三十多、四十多吧?陆信想象不到他变老的样子。
狄春秋有起床气,他自己不承认,陆信一问他晚上要干嘛,狄春秋就骂他你烦不烦。
陆信沿着河边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抽烟熟练不少,不再容易呛到自己。河面不干净,隔一会儿就有块垃圾漂过。
来到了新的季节,他没能坐上那辆反方向的车。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受伤,但好像总有人要受伤。
他知道自己是被吓到了,被一遍遍割腕、吞药、情绪崩溃的妈妈吓到了。他到现在看见妈妈熟睡,都忍不住去试探她的鼻息。
但狄春秋也不太好,他只是比较安静。陆信没选择狄春秋,是因为他们只认识一年多吗?
陆信拿出手机,如果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收到狄春秋的信息,他就马上坐上反方向的车。信息没有来,他透过手机屏幕反光看见自己的脸,憔悴,生出了一层胡茬。
看见自己的脸,陆信才想起来要吃药。他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校医给他开了一堆药,神情严肃地建议他进行长期咨询,他约了几次医生,又好几次忘记去。
他吃了药,站起来准备回家时,天彻底黑了,但风里还有热气,这是伦敦一年到头最像海沧的时候,陆信闭上眼,把河水的腥臭味当作海风,假装身边还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什么都不说,只是挂着不知道有多少真心的笑意,听他编出来的那些失恋故事,一听就是一整个夜晚。
一团鸽子粪落在陆信头顶。
地铁的顶灯闪了闪,其他人都习以为常,埋头看小说,翻报纸,啃汉堡。只有陆信抬头盯着灯罩看。灯没再闪过了,到站,铃响,陆信跟着一群人下车,不快不慢地朝出站的方向走。地铁在陆信身后重新发动,离开时带起一阵在地铁站里循环了一百多年的黑乎乎的风。
走到地面上时,一堆金黄色的落叶在空中旋转。陆信伸手进去,抓到一片树叶,夹在地铁上看了一半的小说里。
天黑的越来越早,路上的人行色匆匆,陆信低着头,走得很慢。秋天的寒意透过衣物的纤维,一点点渗进他的皮肤里。
他怎么会叫春秋?春天和秋天永远不会连在一起。
一声巨响伴着几声尖叫,侧翻的轿车旁边迅速围起一群人,有血在慢慢地流出来。陆信没戴眼镜,模糊的视域里,这群人好像正聚在一起庆祝什么。
身后面包店的门被人匆匆推开,面包和咖啡的香气一闪而过。陆信回头,想追溯那个消失不见的背影,旁边忽然冒出个人,抢走了他的手机飞奔远去。
陆信两手空空地站在街边,不心痛丢掉的手机,只觉得很轻松,好像那手机是个千斤重的担子一样。
陆信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没什么要等的,那辆车头撞得凹陷的轿车不能带他去任何地方,他想了很多次的人也不可能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世界最后一次对他展现的神迹,就是在雨夜的莲花公园亮起那盏引诱他走进的路灯。
阿妈,我不是故意不接李老师电话的,我手机被人抢了,对啊,治安太差了。膏药有在贴的,不会前功尽弃的。
失去手机,原来人会变轻松。他下一个要失去的是什么?
地铁的顶灯闪了闪,其他人都习以为常,埋头看小说,翻报纸,啃汉堡。只有陆信抬头盯着灯罩看。灯没再闪过了,到站,铃响,陆信跟着一群人下车,不快不慢地朝出站的方向走。地铁在陆信身后重新发动,离开时带起一阵在地铁站里循环了一百多年的黑乎乎的风。
走到地面上时,陆信被人撞了一下。他戴了三年的,只剩一边的蓝牙耳机掉在地上,滚进了下水道。
右边的耳机是三年前、他刚来伦敦的春天时掉进同一个下水道的。知道找不回来了,陆信索性把耳机舱也扔进了下水道。
他大概是真的好起来了。
陆信呼出一口温热的白气,掸掉肩头的雪。电话又响了,机票买好了,他们下个星期回海沧。
“你阿爸肯定想死我们了!”陈慧萍在电话里激动地说。
陆信迈开步伐,还没太反应过来,人就降落在海沧了。
他还在海沧吗?
接风宴上,发小杨敬繁喝得半醉,忽然提起来,他下周拍婚纱照,在自己家拍,让陆信来帮忙。
陆信站起来,跟他捧杯,笑容满面:“恭喜啊!”
“小陆也要抓紧咯!”许多人在说。
“抓紧、抓紧,叔叔阿姨有合适的对象,记得介绍给我。”
陈慧萍也笑:“你们谁做媒成了,我跟老陆一定送一份大礼!”
“你们夫妻关系这么好,小信看在眼里,以后肯定也是个好老公!”
酒精作用上来,陆信头昏脑胀,脸红耳热,起来去厕所洗脸。杨敬繁也跟着,陆信问了一嘴:“你们婚纱照怎么在家里拍?”
“阿鹿之前看她朋友拍的照片,说那个摄影师拍得好。说实话,我看这摄影师拍的东西怪模怪样。”
陆信笑笑,人有点犯恶心,想吐,但忍住了。
“这摄影师叫什么?”
“夏什么的,估计也不是真名吧。说不定你认识。”
陆信摇头:“没听说过啊。”
part3 .海沧
冬天的晚上,陆信枕在狄春秋手臂上,关掉了床垫旁边的落地灯。
眼睛习惯了黑暗后,陆信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看着狄春秋小臂上的金元宝纹身。元宝被火烧了一半,焦黑的边缘翻卷。
“为什么要纹这个?”陆信摸着纹身,又亲了一下,问狄春秋。
狄春秋打了个哈欠,说:“纹身店刚好有这个图案,简单又便宜,还是个海沧特色呢。”
“噢——”陆信拉长了声音。
“快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陪你妈去相亲?”
“想再跟你说说话。”
狄春秋把小臂从陆信怀里抽出来,翻过身背对着陆信睡。陆信从背后抱住他,问他:“你能不能再送我个礼物?”
“不送,你把我送你的耳机都弄丢了。”
“蓝牙耳机就是很容易丢啊,弯个腰就掉了,而且已经好几年了……”
狄春秋又往远离陆信的方向挪了挪,半个身子落在地上。
他们睡在床垫上,房间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
倒不是他们搞什么极简风装修,他们的家里这么简陋的原因很简单,买完房子后,他们没钱买家具了。
至于买房本身,也是件很突然的事。几个月前陆信带狄春秋到自己读的柏年小学附近逛,那一带是老社区,开了挺多甜品店。
他们吃了甜品,消食散步,漫不经心地瞄着路边的房子。一排排米黄外墙的老式家属区楼房里,忽然冒出几栋新式楼房,露台很大,从楼体上延伸出来,有人种九重葛,开着花的枝条在风中摇动。
小区门口立着牌子,九华叠墅。
“要是住在这里就好了。”陆信和狄春秋异口同声说,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出来。
狄春秋说这句话时,并没想到两个人有一天能住进来。
当时陆信跟家里人还闹得很僵。他不仅不接家里人的电话,还火上浇油,时常在朋友圈发跟狄春秋的合照。狄春秋还因此忧心忡忡地问陆信,他家里人会不会忍无可忍,把自己暗中处理了。
“你想什么呢,现在是法制社会了。”陆信严肃地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