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时川垂着眼,眼里情绪沉寂一片,好友想起刚刚走廊上看到的那一幕,沉默片刻,还是试探性地开口询问。
“你看到陆醒言了?”
穆时川没有答话,他甚至眼皮都没有抬,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苏璟和叹口气:“总归是要见到的,毕竟夫妻一场,还是将话说开好,免得最后闹得难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穆时川就抬起了眼睛,动作很轻,却让苏璟和下意识地心一颤、闭上了嘴。
穆时川摩挲着指尖,眼里带了几分冷酷和漠然,似乎是在警告苏璟和什么话不该说。
苏璟和一下子也摸不准穆时川心里在想什么了,按理说两年时间一到,穆时川从德国回来,他和陆醒言的离婚就该提上日程了。
陆醒言和穆时川的这段婚姻,说好听点都说他们曾有过同学甚至同桌之谊,事实上不过是一场穆时川交换了婚姻换来短暂安宁的一场商业联姻。
他们这群狐朋狗友还特地撺了局,美曰其名帮穆时川接风,事实上就差拉个横幅给他庆祝恢复单身了。
可是穆时川从进来的时候就兴致缺缺,嫌他们吵闹出来抽烟,一出来就压根没再回去,要不是苏璟和刚刚看到了陆醒言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他都要以为穆时川是不是在德国做学术做抑郁了。
在苏璟和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穆时川轻轻嗤笑了一声。
男人的视线投射在窗外,眉眼深邃,说出口的话却带了几分不同于夏日夜晚的冰凉,冷得像是要刺穿谁的骨髓。
“苏璟和,我和陆醒言还没有离婚。”
苏璟和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还没…
穆时川的指节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攥得发白,他的声音极为淡漠、语气缓慢。
“你应该叫她一声嫂子。”
“……”
——
回去的路上陆云朗小朋友一直乖乖地坐在后排的儿童座椅上上玩玩具,李诗尹坐在副驾驶座上跟陆醒言聊今天的几个相亲对象。
陆醒言一副半死不活“这几个小时别跟我聊男人”的表情,李诗尹扁扁嘴,放过自己的直男闺蜜。
她转过身子,看着后排的干儿子,叫道:“儿砸!”
陆云朗小朋友抬起亮晶晶的小眼珠子,脆生生地答道:“哎!”
李诗尹笑着看他:“今天见了好多叔叔,我们云朗最喜欢哪一个呀?”
陆云朗小朋友狡黠漂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是在思考干妈的话。
李诗尹也不为难他,给他缩小了一下范围:“是喜欢戴帽子的那个叔叔、还是喜欢个子高高的叔叔、还是那个陪云朗搭积木的那个叔叔呀?”
戴帽子的是曲风,个子高高的是萧景明,至于陪云朗搭积木的、是徐帆。
陆云朗小朋友歪着小脑袋、绞尽脑汁地把今天见的人和这些特征联系起来,好不容易有了答案。
他竖起一根小手指,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吃了聪明豆的样子:“喜欢最高的叔叔!”
李诗尹闻言圆满了,直冲陆醒言笔芯:“看吧看吧!我就说是萧景明!果然咱儿子的眼光是不会错的!陆醒言你给我冲!”
陆醒言无奈地任由闺蜜发疯,开着车子平稳前进,压根没去在意他们两个在聊些什么。
只是下车的时候,她才回味过来。
她长舒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自己的暴躁小姐妹——
其实云朗今天见过的最高的叔叔并不是萧景明,而是穆时川才对。
第9章 我只是想要送你回家。
当然,明哲保身如陆醒言,她是不会把她和云朗今天遇到穆时川的事情告诉李诗尹的。
因为她实在担心暴躁的孕妇大人会不由分说就抄着刀下去砸烂楼下穆时川家的大门。
开车把李诗尹和陆云朗小朋友送回家先洗澡,陆醒言将车停了,叫好餐,步行回了一趟父母家。
开车三五分钟的距离,她慢悠悠地晃荡,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才看到家里的灯火。
夏日的夜晚,还没有迎来酷热,晚风吹着很舒服,陆醒言走过去,闲散自在得要命。
走到快要家门口的地方,有两道人影站在院门口,似乎是在等人。
那身影很眼熟,陆醒言心里了然,但是也不着急,踱步过去,步伐落在那两个人眼里让人忍不住心焦气躁。
武晴想起今天在陆萍那里受的气,再看到陆醒言的态度不禁上火,但是命门拿捏在陆家人的手里,不由得只能按耐住脾气。
陆醒言走到家门口,看到面前的前任婆婆和公公,只是浅浅地点了下头,叫道:“叔叔阿姨好。”
听惯了陆醒言叫他们“爸爸妈妈”,穆靳听到这声“叔叔”还有点不习惯。
他看着陆醒言的神色就知道这孩子过了两年态度还是没有变软,于是拉了拉妻子的手,示意她不要胡说八道。
武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意:“醒言啊,叔叔阿姨在这等你一晚上了,就想见孩子一面。”
她试探性地看了看陆醒言的脸色:“虽然你和时川闹了些矛盾,但是我和你穆叔叔到底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我们…”
陆醒言在家门口站定,她轻轻地抬起眼,神色自然而平静地回答武晴的话:“很抱歉叔叔阿姨,云朗是我的儿子,只要我不想让他见谁,哪怕我妈同意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抬起眼睛,那双漂亮夺目的眸子像珍珠一样明亮,敷衍地礼貌之余带了几分倨傲。
“毕竟陆云朗姓陆,陆醒言的陆。”
……
陆醒言和穆时川的结婚的时候一向装的乖巧懂事,这还是她第一次顶撞武晴,武晴差点没回过神来。
武晴看着面前纤瘦高挑的姑娘,隐隐约约想起陆家的这个女儿那些年的辉煌事迹,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原来陆醒言的真实面貌就是这样的。
她本来的样子就是这样礼貌但疏离、脾气和她的母亲陆萍一样嚣张跋扈,只是因为当年认她这个婆婆,所以才装得跟小绵羊一样。
现在她不认了,所以便不必再有丝毫的忍让。
武晴下意识地瞪大眼睛,似乎是没想到陆醒言真会这般不给他们面子,一根手指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也没喘上气来。
陆醒言淡然地站着,也不挪动,就想看看她这位前任婆婆还有什么话好说。
“…醒言!”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峙。
陆醒言回过头,是她的父亲在叫她。
小浣熊鞠明衫老先生应该是在屋里看到了这一幕后走了出来,他站在家门口,难得地神色正经。
鞠明衫收起平日里那派和善憨厚,笑意很淡,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他的女儿,他招招手,甚至没看那对夫妻。
“干什么呢?到了家门口不回家?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最能气死武晴的自然是鞠明衫的这句话了,她难以置信地消化着鞠明衫的这句“不认识的人”,要不是丈夫扶着她就要气晕过去了。
陆醒言笑起来,“哎”了一声,朝着武晴和穆靳礼貌颌首,然后抬脚回家。
进了屋,鞠明衫又恢复了那副没什么脾气的老好人的样子,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领着女儿进屋,一边还问着:“吃饭了吗?今天阿姨做了红烧狮子头蛮不错地,我给你带一点给云朗?”
陆醒言看着父亲亮晶晶的眼睛,以及他近来有些佝偻的背,没说她已经在门口的餐厅叫了餐,点点头应道:“好呀。”
她地尾音上扬,没有被门外的两个人影响情绪,自然地抱着父亲的胳膊:“还有没有别的菜?我想吃油爆虾!”
鞠明衫回头瞪她:“还油爆虾?这个点回家有剩菜就不错了还想要油爆虾?”
陆醒言瘪瘪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鞠明衫立刻就心软了:“好好好!油爆虾!明天你带云朗回来,我去买菜,给你做油爆虾。”
陆醒言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父亲给她打包了一整盒的红烧狮子头,掩去有些泛红的眼角:“陆女士呢?”
鞠明衫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暴躁的老婆,立刻做贼一样地压低了声音:“在楼上洗澡敷面膜呢,你快偷偷地走,真是的你回来干嘛?我好不容易哄好你妈你还送上门给她骂啊?”
他把打包好的狮子头塞给女儿,一路推着陆醒言出门。
陆醒言本来就是回来打算哄哄陆女士的,但是眼下她不在、陆醒言也不想找骂,任由父亲推着往外走。
陆醒言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却看到鞠明衫还站在家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陆醒言失笑,却又觉得心里温热一片,她对鞠明衫说道:“进去吧爸,我回去就几分钟。”
她黑色的长发及腰,显得乖巧不少,她的个子随了陆萍,挺拔纤瘦,影子被院子里的灯光拉得很长。
鞠明衫站在门口,看着女儿站在院子里的身影,仍觉得有点恍惚。
他甚至还能记得他的醒言第一天去上学的样子,背着一只小书包牵着弟弟陆仰止一起去上幼儿园。
她就站在这个院子里等他,看到他下来就甜甜地叫他“爸爸”。
陆萍和他都不会扎头发,陆醒言的羊角小辫总是梳得东倒西歪的,后来甚至在上到大班的时候有一天被班里的男同学剪掉了半根。
那天陆醒言和陆仰止两个人摁着那几个男生就揍了一顿,鞠明衫被叫去学校里领他们姐弟两个。
鞠明衫在学校里跟老师好声好气地道歉打招呼,转头出了幼儿园就奖励了陆醒言和陆仰止一人一大支冰淇淋。
奖励陆仰止知道不顾一切地保护姐姐,至于为什么奖励陆醒言——
那个时候的鞠明衫抚着女儿只剩半根的、滑稽可爱的羊角小辫,告诉她:“这个冰淇淋是奖励我们醒言在比自己力气大的人面前也能保护好自己,是个很勇敢很厉害的女孩子。”
鞠明衫记得,从那个时候开始,陆醒言就不爱留头发了,她开始留一头利落的短发,引得往家里跑来找她玩的小女生比找陆仰止的还多。
直到十八岁那年去读大学,陆醒言才蓄起了长发。
那个时候鞠明衫就知道,他的女儿,约莫是有了心上人,隔着浅浅走过的时光,他好像能看到当年那个为他盘起头发换上旗袍的陆萍。
而现在,他的醒言站在这座院子里,纵使失落、犹豫、踌躇过,却仍旧亭亭玉立、耀眼夺目。
不负他与陆萍这么多年的小心爱护、悉心教导。
想到这里,鞠明衫开口,叫住了女儿:“醒言。”
陆醒言有些迷茫地回过头,带了几分笑意:“怎么了啊爸爸?”
鞠明衫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和今夜璀璨的星光,温润的瞳孔带了一些岁月留下的痕迹,难得地庄重。
“醒言,不用怕,别听你妈妈的。”
他轻轻开口道:“就算一辈子找不到一个能和你走下去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